短短的三個字,一下一下叩在言着的耳邊。
她覺得耳朵被擾得發癢,也突然有些忘記某一本書上是如何描述海妖的。
枝枝葉葉的細節難以回憶,但大抵如此。
程節一直對明天見這個短語抱有超乎想象的執着,像是打定主意要讓她給他一個能從今天延續到明天的承諾。
事實上,言着并不認為承諾具備維系關系的能力。
不過從目前的狀況來看,肯定對促進關系有點功效,不然她也不至于看見程節沒底氣的樣子陡然心軟。
他隻用聲音勾着她,眼睛卻不看她,未免太過委屈。
她摸乖乖的手還未收回,趁機又摸了兩把,乖乖此刻異常乖巧,淺藍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她,這時候的認真模樣倒是和程節很像,她不答反問:“你明天也來嗎?”
程節極淺地笑了一下,很快斂住,眸裡氤氲光彩,他說:“也許來,也許不來。”
中規中矩的回答,言着也笑。
言淵見程節回答得玄玄乎乎,皺着眉,眼神在他倆之間來回。
想不通索性不想,他舒展眉頭,大大咧咧直來直往:“來也行,可以直接敲門找我們玩嘛。不來的話,反正過兩天程哥還要帶我們去趕集呢,遲早都會見的嘛。”
程節愣怔,雖然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答應的言淵,但看他這樣言之鑿鑿,好像似乎是真的。
言淵越說越開心,聲音都更加飽滿熱烈,他拱拱言着,手舞足蹈:“到時候可熱鬧了,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我買東西送你呀。”
言着佯裝驚奇,一連三問揶揄:“你給我買?難道不是我給你買?你又有錢了?”
言淵被哽住,狠狠瞪她一眼:“你真讨厭,我就客氣一下,你居然當真了。”
言着:“……”再揍一頓吧。
言淵心有所感,趁言着還沒動手,飛快躲到程節身後朝她吐吐舌頭,随後低頭使勁從背後推着程節往牆角走:“我們走,程哥,我送你回去。”
程節被迫往前,卻偏偏還要回頭看她一眼,但眼裡好像沒什麼異樣的情緒,連期待也很淡。
言着挪動步子跟在他倆身後,悄然喟歎一聲,遲緩許久回他:“那就,明天見吧。”
程節沒回頭,聲音随風飄來,讓人聽不真切,他低低地應了聲好。
停車的地方不遠,很快就到。
程節懷裡的小白貓熟練地跳進車筐裡,臉搭在車筐邊緣向言着無聲道别,程節跨上自行車,一隻腳踩上腳蹬,上半身繃得筆直又放松下來,手把住車頭,又跟他們倆道了次再見。
“嗚嗚嗚,程哥再見。”言淵依依不舍,裝作嗚咽。
程節似乎還是沒适應言淵時不時加上的戲份,沉默片刻也回了他。
踏闆被他勾着回了半圈,又轉瞬踩住,餘晖還未落盡,将他攏在光暈裡,映照着晚間的風。
言着被風吹得迷了眼,垂下眼睫,将視線移開,落在車筐裡的乖乖身上,它雪白的毛似乎也被染成别樣的金色,随後被湧動的風揉捏成各式形狀。
言淵伸長脖子目送程節起步上路,等他竄出去好遠才恍然意識到不對,沖着程節的方向大喊:“程哥,程哥!反了!你騎反了!”
程節蹬車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恢複如常,拐了個彎壓着盡頭處的石橋,頭也沒回地繞個大圈子,逃也似得往村口騎。
言着的姿勢始終沒變,一直背身沒看他,光影将她的身影勾勒得寂寥,她無奈地笑笑,微擡起頭目視前方,提步往院内走。
言淵見她的反應淡淡,幾步跟上,他從她身側探出腦袋,腳下步履不停,就着這個奇怪的姿勢觀察言着,言着停他也停,她走他也走,一連走出好幾米,最後還是言着忍無可忍看他,他才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你不難過嗎?”
言着擡手彈了他個腦瓜崩,痛得言淵嗖一下倒退幾步,她無心向言淵解釋,用他的邏輯敷衍他:“反正,會再見的,不是明天也是某一天。”
言淵捂着額頭癟癟嘴,悶聲吐槽:“驢頭不對馬嘴,玄乎玄乎,裝神弄鬼!”
“……”言着散散握住拳,繞了兩圈活動手腕,吓得言淵往外跳出兩步,瞬間噤聲,鹌鹑一樣縮到一邊,言着餘光瞥見他的動作,勾了勾嘴角,“你怕什麼?我又不會揍你。”
言淵委屈但不敢說:“……嘤。”
言着加快步速往屋内走,不再理他,言淵使勁按了下額頭,倒吸一口涼氣,也跟着被迫提速,勢不讓言着甩開他。
踏進室内,他剛想仰躺在沙發上誰叫也不動彈,突然想起什麼,胖手一拍額頭,痛得又嘶了一聲,哀嚎道:“啊,糟糕!我那些裝備還在外面!”
言着坐在他旁邊,語氣懶散:“自求多福。”
言淵:“……”
你無情,你冷漠,你毫無親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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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意外,當晚言淵偷摸折返被抓個正着,雖然桶裡有兩條魚,但他還是被胖揍了一頓。
目睹他悲慘遭遇的言着表示無能為力,隻能祝他好運,言淵對此表示很傷心。
吃完晚飯,原本打算繞着院子散步消食的言着突發奇想,沿樓梯登上頂樓的畫室。
畫室左側連接另一處露天平台,是整棟屋子裡觀景最好的位置,言老爺子特意安排給她陶冶情操用,但她不常來。
言着踏進屋内,這裡被打掃得很幹淨,空氣中似有若無地彌漫着她喜歡的味道,所有的畫具也被妥帖地收在工具箱裡。
她花了點時間把需要的東西收拾出來,找着找着發現工具箱裡多出很多嶄新的畫筆和未拆的顔料,它們被整齊地碼在一邊。
言着挑眉,勾起點笑意,架好畫架,把其餘的東西在桌上一字排開,整理好後随手打開旁邊的窗戶。
其實她畫畫得還不錯,畢竟資金投入多少要有點回報,依葫蘆畫瓢總有那麼三分神韻在,但天賦這種東西不是誰都有,畫來畫去她總覺得差點意思,所以在閑暇時間她隻描物不繪人。
大開的窗戶湧進涼的晚風,夜色低垂。
言着扯了張椅子坐定,她腦海中有極細微的靈感一閃而過,但仔細捕捉時卻不見蹤影,她深知機緣不可強求,耐下心來不去管。
手機叮咚一聲,她劃開查看,緊接着耳邊炸起一聲悶悶的撞擊,間雜有隐隐刻意被掩蓋住的痛呼。
言着瞥向合上的畫室門,繃緊嘴角,斜倚着窗沿回盛舒的消息。
短暫的平靜過後,門外愈演愈烈,言淵頭磕在門闆上,身體扭動張牙舞爪,似乎馬上就要沖破屏障。
言着頭也沒擡,手指飛快地按在屏幕上,絲毫不受言淵的影響。
而門外的言淵久不聞回應,最後還是禮貌地敲敲門,默數十秒之後擰開門把手,往屋内一撲,趴在屋内的單人沙發上奄奄一息。
言着好笑地戳戳他的背,言淵猛得翻了個面,随後洩氣,向她哭訴:“太過分了,太過分了,怎麼能明天檢查我的暑假作業啊。”
“寫完了嗎?”言着坐回窗邊,明知故問。
“當然沒有,”言淵哭哭唧唧,開始想方設法讨好她,“言着大寶貝,你會幫我嗎?”
有事大寶貝,沒事叫全名,言着斬釘截鐵:“不會。”
悲從中來的言淵簡直說不出話,眨巴眨巴眼委屈看她。
言着眼看他蔫蔫耷耷,按亮手機屏幕,輕微搖搖頭笑他:“該。”
“不過,”她話鋒一轉,言淵好奇地湊過來,言着指着不遠處桌上的一盒顔料,問他不相關的問題,“這是你給我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