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尋離開劉家村後就一路向章山縣去,她還記得答應過晚秋的事,打算趁這個機會去看看她。這些年她下山最遠隻去過劉家村,節假也隻是和師姐們在北浮山山腳下的村集市上晃悠,還從未去過縣裡。
可去縣裡也麻煩,要繞過别的村子,還要穿過大大小小的林子,幸好她手裡有地圖,才不至于走個幾裡路就要去問路。她最開始走的就是小路,一時沒拐到驿道上去,途中自然沒有客舍,期間她隻能跟着六個商販席地而睡。在外行商的女子不多,這一行中隻有兩個,晚上她便同二人睡在一起。
那群人起初也提防她,十幾歲出來讨生活的姑娘小子不少,但很少見到背着劍出門的。依據他們的經驗,出門帶劍的都是家中不缺錢的公子小姐,再瞧絲尋的打扮,一身褐色短打,木簪單髻,怎麼看都覺得違和。為首的拍腦袋一想,莫不是偷劍去城裡賣的賊?
“妹子,你家裡是做什麼的,怎麼你年紀輕輕就一個人出來了呢?”年輕婦人聽了為首的話,心中一驚,忙找絲尋打聽起來。
“家裡是種田的,上頭有兩個娘和一個婆婆。家裡田少人多,娘讓我出來找個差事做。”絲尋盤腿坐在地上,一邊啃着面餅一邊答話。她知道别人不信任她,出門在外,這再正常不過了。她當然也謹慎,票子地圖在貼身衣物裡,通寶找了個袋子挂在脖子上,平時也擱在外衣下,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
婦人又好奇地看向她背上纏着的劍,湊近了些問她:“你還學劍哪?”
絲尋縮了縮肩膀,咧嘴笑道:“你看我這個小身闆,哪裡會使劍呢,不過充個門面罷了。大姐,你莫懷疑我是偷盜的賊,你想哪,誰人偷了東西連布都不套一層,就這樣大搖大擺上路的?這劍是十年前一個雲遊的方士留下的,說它也不值幾個錢,權當報答收留之恩了。”
年輕婦人轉身就将這話說給其他人聽了。他們是結伴做小本生意的,平時不拒同行的人,就怕碰到偷兒。且不說貨物被偷,他們還容易被官府當成同夥一塊抓起來,免不得要小心些。
“那姑娘說得也對,一般偷了東西的都藏着掖着,哪有出來招搖的?”幾人商量了一下,覺得一個小姑娘獨自在外确實可憐,而且同行不過兩天,便好心邀請絲尋同他們一塊走。絲尋想着自己還算幸運,對幾人多加客氣感激。
走到城門口,守衛照常要查身份。時人用的身份憑證是一張文帖,上面記錄着本人的姓名性别、出生年月、老家和父母姓名,最上方還有一張簡易的畫像。畫師技術參差不齊,有的隻能辨别男女,有的卻能瞧出面部特征來。
絲尋忽然就想起了當年的拐賣一事,不知那案子判得如何。當時沒想這麼遠,如今想來,這路引查得這麼緊,三個大人拖着一堆貨物到處晃,竟也沒碰到搜查的,想想未免沒有些猜測。不過時過境遷,她也不再追究這些了,隻想着前方的路。
“進吧。”她将文帖妥善收好,進城後就和同行的一夥商販告了别。
原以為路上有來往的人就是熱鬧,但穿坊過市她就花了眼。坊中主要是人來人往,市中那才叫一個繁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鋪子的牌匾是簡陋了些,可東西卻是琳琅滿目,絕大多數她都沒見過。低頭看一眼因通寶微微鼓起的衣服,再望向節次鱗比的居房鋪子和寬闊的街道,她才意識到自己真正來到了城裡。
不過她沒忘記自己要找祝晚秋,她當時隻說自己同家人搬去了縣裡,但具體在哪裡也沒有告訴自己。縣城相比于村莊實在太大了,她在坊間轉了将近一天也沒問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别說晚秋了,就連一戶姓祝的人家都打聽不到。
“六年前?”一位烙大餅的大娘搖搖頭,“六年太久了,她家搬去别的地方也說不準了,何況這城内也有一萬人呢,你一個個問要找到什麼時候去?”
絲尋洩氣了,心想自己或許和晚秋真沒有再相見的緣分,她摸了摸懷裡那卷書軸,也不知道這麼多年她還記不記得自己。
鄰近日落的時候,她想着該找一個客棧住下,歇一腳後再趕路。這一路走來,她發現市中客棧不少,以兩層客棧居多,除了館樓,小店客棧價格都大差不差。她從外頭瞧了一眼店面,最終選了幹淨些的一家。
“姑娘可是要住店?”她一腳才踏進客棧,就有夥計出來招呼她。
“麻煩要一間次房。”
夥計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這一樓也是分東西的,東邊是八十文,西邊隻要六十文。”
絲尋一愣,隻聽說過客棧是分頭房、次房和通鋪的,卻沒聽說過有東西之分的。看來這東西房也同頭房次房是一個道理,一樓西房是最次的了。
“那就要西房吧。”絲尋在櫃台處登記上冊,對方也确認了文帖,這才領着她去房間。房間很小,隻放得下一張闆床和一張高腳桌,連椅子都沒有。
這樣的房間一晚六十文有些貴了,絲尋心想。她先将包裹擱置床頭,接着又從床下翻出一個木盆,木盆邊有不少磕碜痕迹,不知道使用多久了。思及此,她又背着包裹出了客棧。
“天要黑了,姑娘記得早點回來。”夥計一邊擦課堂桌子,一邊朝絲尋的背影喊道。
“知道了,多謝提醒。”
絲尋站在一家雜貨鋪前,見着鋪子旁邊有一塊牌子,上面寫着:南來北往,東貨西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