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前面有一個岔道口,本想問問秦均影該走哪邊,壓低了聲音叫了聲“秦先生”之後,對方卻沒有像平常一樣轉過頭來。
令言知道秦均影的五感很靈敏,不可能沒聽到他的聲音,當然也不可能是故意不理他。
所以令言警惕地停下腳步,并伸手拉住了同伴的僧衣袖子。
秦均影立刻止步,回過頭來。
“秦先生。”
令言又開口叫了一遍。
秦均影蹙起了眉——他看到令言的嘴唇在動,卻聽不見一丁點兒聲音。
“你說什麼?”
秦均影反問道。
令言:“!!”
他當然也沒法聽見秦均影的說話聲。
兩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用眼神交換心中的疑惑。
“啊!”
幾秒鐘後,令言忽然想到了什麼。
他擡起手,擺了個捂耳朵的造型,同時用嘴唇做了個誇張的口型:“小、和、尚。”
秦均影看懂了,回了他一句唇語:“那石像?”
令言點了點頭。
他拉過秦均影端着燭台的那隻手,撩起一段袖子,在對方的手腕處寫了“不聽”這兩個字。
令言猜,他們剛才碰到的捂耳朵小和尚,應該就是佛家常見的“四不佛”元素裡的“不聽佛”。
《論語》裡有這麼一段故事:
顔淵問孔子,所謂“克己複禮”應該怎樣解釋?孔子回答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也就是不當看的不看,不當聽的不聽,不當說的不說,不當碰的别動,從而免招是非,免惹争端,便能四平八穩,平步青雲。
後來這不聽不看不言不動的禅理被佛家吸納,在不少雕刻或是繪畫作品裡都能看到捂耳朵捂眼睛捂嘴巴,以及一動不動盤腿打坐的和尚或佛陀形象,便是這“四不佛”的來曆了。
後來這“四不”傳到東瀛,變成了“三不猴”,傳到暹羅,則将四者合而為一,變成了其中一種多面佛的造型。
令言一個學醫的,原本對這些東西沒什麼了解。
不過他研究生時代的老闆是個十分泥石流的玄學愛好者,時常把一些玄學知識和忌諱挂在嘴邊。
令言又是記憶力特别好、理解能力十分強的學霸,不管是什麼奇奇怪怪的雜學,不僅聽過一嘴就能記得牢,還能在用得上的時候突然從大腦的犄角旮旯裡翻出來。
此時,令言就想到,這裡會不會是“不聽佛”的地界,因為“非禮勿聽”的規矩,所以進入者無法用語言彼此交流呢?
秦均影歪了歪頭,似乎是沒聽過這段典故,所以沒能明白令言寫在他手腕上的那兩個字的意思。
不過既然僅僅隻是沒法聽到彼此的聲音而已,秦均影感覺問題不大。
他将長棍夾在腋下,騰出一隻手,在令言的掌心回了“小心”二字,随後朝右邊的岔路一指,表示他們往那個方向走。
令言點了點頭,比剛才更緊地跟在了秦均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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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言和秦均影一路上遇到了好幾座舍利塔。
不過兩人并不急着上前查看,而是嚴格遵守他們出發前制定的計劃,先去找能作為避難所的鐘樓或是鼓樓。
如此走了十分鐘,他們終于尋到了掩沒在幾棵高榕樹之間的一座兩層樓高的建築物。
兩人快步湊到近前,舉起燭台一照門楣上的牌匾,正是他們心心念念的“鼓樓”二字。
“……太好了,是安全區……”
令言松了一口氣,露出了踏入塔林後的第一個微笑。
都不需要走進内部,光看這座鐘樓的外觀,便已完全夠得上“年久失修”這四個字。
鐘樓的房頂瓦片掉了一大半,窗戶沒有一扇是完整的,門闆合頁三塊掉了兩塊,僅餘下最後一片堪堪挂住那塊薄薄的門闆。
這般破爛的小樓,便是遮風擋雨都不能,就更别說讓人相信它可以擋住能手撕人頭的惡僧了。
令言試着伸手推了推門闆。
“嘎吱——”
那片還沒斷掉的合頁發出了宛如垂死呻吟般的刺耳摩擦聲,門闆也搖搖晃晃地向内側開了巴掌大的一條縫。
令言被這個動靜驚得往後縮了一下,警惕地觀察四周,生怕直接招來那些殺人無算的灰衣僧。
好在他提心吊膽地等了一會兒,并沒有任何動靜。
這時,秦均影拉了拉他的袖子,然後朝鐘樓正前方的石闆路一指。
令言看懂了他的意思。
終于,他們要開始尋找遺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