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靜靜的,隻有窗外的車流聲偶爾傳進來,俞允淮的頭抵在方向盤上,呼吸聲有些錯亂。
“是……是因為喝了酒嗎?那杯酒度數很高嗎?”她小聲問。
“很高……很高,真的很高。”他聲音很低,整個臉埋在臂彎裡,有些朦胧。他不知道是自己酒量太差,還是因為這些年身體越來越不好,隻是一杯雞尾酒而已,喉嚨裡火辣辣地疼,胃裡也像有一團火在燒,難受得他直不起腰。
最要命的是,頭昏昏沉沉,意識也不清楚。
而恰好身邊還有一個小姑娘。
池阮不知所措,隻能試探着問:“俞叔叔……我送你去醫院?”
“不……我不喜歡那裡。”他呼出一口氣,好像在壓抑着不适,勉強回答她。
“阮阮,幫我……幫我把座椅放下來。”他呼吸沉重,輕輕叫她。
“在哪裡?”她問。
“在我座位下面,靠近……靠近……車門。”他皺了皺眉:“快一點……快點……阮阮……”
池阮從副駕駛上站起來,從他身後趴過去,和他的背隔着一點距離,終于扒到了按鈕,車靠背緩緩倒下,她坐回來:“好了。”
俞允淮倒在椅背上,長長呼出一口氣:“謝謝……”
他皺着眉,臉有些紅,他領口有些緊,忍不住解開了領口第一個扣子,池阮忍不住看過去,他的喉結滾動着,她仿佛被燙到一般移回視線。
“阮阮……不舒服……”他喃喃。
池阮忍不住向他看過去,心裡一痛:“你哪裡不舒服?”
“頭不舒服,肚子不舒服,熱……哪裡都不舒服。”
池阮說:“那……我替你揉一揉頭?”
他不作聲,她跨到後座上,伸出手,手指輕輕搭上他的太陽穴。
“不可以……我好像喝多了,你現在應該做的是立刻走開。”他側過頭,池阮渾身僵住,總覺得他的聲音有些委屈。
她也覺得有些熱。
“沒關系,我都不介意。”她看着他蹙起的眉頭,心頭泛着酸澀,又輕輕搭住他的頭,慢慢按摩起來。
他又嘗試避開她,但她很堅決。
“我介意……我很……”他閉着眼,“我……”
池阮靠近一些,沒有聽清:“俞叔叔,你說什麼?”
“沒什麼。”他說,這一次,他直起身,捂着肚子又躬起來:“阮阮,我送你回去……”
池阮無奈地搖了搖頭:“反了,應該是我送你回去。”
她拿出手機,開始打車。
“我說的話你忘了嗎……我不想讓你照顧我。”
“忘了。”
池阮冷冷說:“如果現在在我身邊的是除你以外的任何一個人,我都可以轉頭就走。”她咬了咬嘴唇,聲音低了下去:
“但你不行。”
她下車,把他那側的車門打開,扶他下來。
他拗不過她,隻能自暴自棄聽之任之。
他剛剛下車,吹了一下冷風,立刻趔趄地附在一顆樹下幹嘔起來。
酒精狠狠刺激着胃和食道,又燒又疼,他的眼裡都是生理性的淚水,努力想要克制,但是最終隻剩下狼狽。
池阮輕輕順着他的背,一邊從包裡拿出礦泉水和紙巾遞給他。
他猶豫着接過,漱了漱口,扶着樹站起來。池阮想要伸手扶他,他不留痕迹地避開。
二人上了車,車裡很搖晃。
俞允淮昏昏沉沉,胃裡翻江倒海,一陣一陣湧上喉頭,他咬着牙努力抑制,但卻完全沒辦法忍受,即将控制不住的時候,池阮遞了一個塑料袋子過來。
他一把抓住,大口大口吐出來,瞬間眼前發黑,喉嚨好像快要被燒壞,整個人失去任何力氣,幾乎快要坐不住,但依舊控制不住胃部一陣一陣地痙攣,似乎有着慣性一樣做着幹嘔的動作,眼睛裡甚至都湧出淚水。
池阮看他渾身顫抖,歪歪斜斜地樣子,心裡好像被狠狠地抓住,立刻不再顧忌他的任何面子,替他拿着袋子,另一手扶着他,不讓他倒過去。
他失去任何力氣,任她摟着他,幫他擦嘴擦臉,好不容易停了嘔吐,胃部的抽痛卻沒有停止,他的頭倒在座位上,靠在她的腿上,蜷縮着身子,渾身精氣被抽幹,不能動彈。
到了家,也是她架着他一點點挪回去,所幸他很瘦,體重不大,他渾身發軟,但卻意識清醒,又愧疚又羞惱,但渾身沒有一點反抗的力氣,每一根神經都被疼痛折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皺着眉忍耐,軟綿綿地倚着她。
她把他帶回家,扶着他在床上躺下,為他脫了鞋襪,又用毛巾為他擦臉。
他閉上眼睛,感覺連呼吸都是那麼辛苦,像一隻沒有任何行動能力的嬰兒任她擺弄。
他就像是一灘爛泥。
池阮倒來了溫水,扶着他的頭擡起來,一點一點喂進去。她甚至不敢喂他藥,害怕再次刺激他的腸胃。
做完這些,池阮隻留下他床頭她送他的夜燈,靜靜地杵着頭守着他。
俞允淮渾身陷進軟綿綿的床裡,頭也被枕頭包裹着。
他眼皮好沉,好想睡過去,可是胃部的疼痛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每次即将睡過去,又被痛的醒過來。
他死死咬着牙,不願流露出任何痛苦的呻吟。他假裝睡着,聽見池阮在旁邊低低的抽泣聲。
他幾乎一晚上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但看到她的眼淚,還是努力開口:“阮……阮阮,别……别哭……對不起……”
池阮抹了抹眼淚,把手輕輕搭在他的小腹上,她溫暖的手一點一點替他揉着,他想阻止她,想說他是男性,她不應該碰他,但實在是太眷戀這樣的感覺,慢慢地睡了過去。
他很老,他不應該觊觎一個有着鮮活的青春的少女。
這是他今天想說卻沒說出口的話。
*
池阮一夜沒有睡。淩晨六點,她在他床頭放了用保溫杯煮好的很稀的粥,還放了幾顆藥片,在一旁留下的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