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書店的讀書會在每周三下午準時開始。江蘅第二次推開店門時,暖黃的燈光裡飄着焦糖瑪奇朵的香氣,許星遙正趴在木質長桌上給《飲水詞》包書皮,指尖捏着銀邊剪刀,在書角處剪出楓葉形狀的花紋。
“坐這兒。”許星遙拍拍身邊的藤椅,推過一杯溫熱的奶茶,杯壁上凝結的水珠在她校服袖口暈開淺灰的印子。江蘅注意到她今天沒戴珍珠夾子,發尾松松地垂在肩上,露出更明顯的楓葉胎記——在鎖骨上方,像片被陽光曬透的琥珀。
讀書會的主題是“納蘭詞裡的孤獨”。當穿藏青色旗袍的店主講到“我是人間惆怅客”時,許星遙忽然在筆記本上畫了隻蝴蝶,翅膀邊緣缺了一角。她推過本子,筆尖在“惆怅”二字上畫了圈:“你覺得,孤獨是天生的缺口,還是被人撕開的裂縫?”
江蘅盯着那隻殘缺的蝴蝶,想起父親失蹤前一晚,他醉醺醺地撕爛了她的期末試卷,紙頁紛飛時,她覺得自己像隻被扯掉翅膀的蛾子。“可能兩者都是。”她接過許星遙的銀筆,在蝴蝶旁邊畫了片楓葉,“但缺口裡能長出新的東西,比如……”
“比如遇到願意陪你補全缺口的人。”許星遙忽然合上筆記本,耳尖微微發紅。店主開始分發桂花糖,她卻從帆布包掏出個鐵皮盒,裡面整整齊齊碼着草莓糖紙折的千紙鶴,每隻翅膀上都用細筆寫着日期:2023.9.6,三中操場的晚霞像融化的草莓;2023.9.12,你給我講奶奶養的多肉叫“玉露”……
“這些是?”江蘅的指尖劃過千紙鶴的翅膀,糖紙邊緣的齒輪紋路硌着指紋。
許星遙低頭咬開糖紙:“初中時我總收集糖紙,後來丢了。”她忽然擡頭,眼睛亮晶晶的,“但現在我想重新開始收集,收集……”話沒說完,書店的木門被風吹開,穿香奈兒套裝的女人帶着冷香走進來,高跟鞋在地闆上敲出急促的節奏。
“星遙。”女人的目光掃過桌上的《飲水詞》,在許星遙的胎記上頓了頓,“張阿姨說你在書店,媽媽的律所今天有慶功宴。”她的手搭在許星遙肩上,指尖的鑽石戒指硌得人生疼,“該回家換衣服了,穿你那套米色小香風,别總穿校服。”
許星遙的脊背瞬間繃直,像隻被掐住翅膀的蝴蝶。她匆匆收拾書包時,鐵皮盒裡的千紙鶴撒了幾隻在江蘅腿上,其中一隻翅膀上寫着:“第一次在便利店看見你,校服袖口磨出毛邊,像隻流浪的小雀。”
江蘅跟着她們走到書店門口,看着許星遙被塞進黑色轎車。女人搖下車窗時,江蘅聽見她低聲說:“離三中那些窮學生遠點,别又像初中似的……”後面的話被引擎聲蓋過,但許星遙低頭時,發梢遮住的側臉白得像張被揉皺的糖紙。
那晚的暴雨來得毫無征兆。江蘅在閣樓給奶奶熬中藥時,聽見有人敲鐵皮屋頂。推開門,許星遙渾身濕透地縮在樓梯拐角,校服外套裹着本《納蘭詞》,發尾滴下的水在水泥地上彙成小小的楓葉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