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多寶大概是坐得久了有些累,将脖子後仰了片刻,又擺正,突然把手背上的針頭拔了。
“诶,”樊誠一驚,出聲阻止,“你還沒吊完呢!”
輸液管垂直挂着快要碰到地面,藥水從針孔緩慢往下滴,落在地闆上沒有聲音。
錢多寶站起來,被血洇透的創口貼疲軟地耷拉着,他卻突然笑起來,走到櫃子邊從抽屜裡找出一盒薯片,吭哧吭哧大口咀嚼,吃了幾口太幹,還拆了盒奶。
孟季安搓了搓下巴,饒有興緻地感慨:“看起來比我還瘋。”
錢多寶足足吃了一分多鐘,有些飽了,才邊嚼邊扭過頭含糊地說:“輸液袋裡就是葡萄糖,吊不吊無所謂的。”
樊誠納悶:“既然無所謂,你為什麼要吊?”
“因為我不吃東西,”錢多寶看起來并不把這當回事,舉起薯片盒子展示,“現在吃了。”
“這個薯片味道确實很不錯,”錢多寶聳聳肩,“你們還挺有趣的。”
樊誠這種60歲的老年人,完全看不懂錢多寶。甫一進門,他看起來還又乖又陽光,現在怎麼變得神經兮兮的?
學變臉了?
孟季安原先或許還有很多關于案件的疑惑,但此時他隻關心一個問題:“你身上的生氣是從哪裡來的?”
錢多寶把牛奶盒扔進了垃圾桶,又把抽屜合上:“我自己的呀。”
“其中一種當然是你自己的,”孟季安溫馨提示,“一個人身上可不能帶一種以上不同的生氣,會出事的。或者,”孟季安猜測道,“你在用它們壓制什麼?”
錢多寶轉過身,雙手按住台面,用力一撐坐在櫃子上:“我隻是想活着。”
他沉下臉,盯着沙發後的白牆,有些猶豫,但最終選擇了沉默:“我不會說的。”
“那我隻能自己找找答案了。”
話音剛落,錢多寶便痛苦地弓起背,他隻感覺全身脹痛,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擠壓,全身很快出現斑駁的血點,他卻無力反抗,蜷縮着、悶哼着從櫃子上掉下來,膝蓋和手臂重重砸在地上。
孟季安五指攥如虎爪,将錢多寶身上不屬于他的幾種生氣一并拖了出來。
“诶呀,這不好吧?”
樊誠跳起來,往錢多寶沖了幾步,彎腰看他,又退後對孟季安說:“這……這算不算刑訓逼供?”
孟季安卻皺了眉。
那些生氣照理是很容易清理的,但現在拽了好幾下,仍找不到源頭。它們不屬于錢多寶,卻依然狠狠地紮進了他的身體,像有更強大的力量與孟季安抗衡着,從内部拖住了它們。
孟季安被那力量拽得前傾,站起身才勉強控制住脫力的手。
錢多寶已經冷汗直流,像一隻可憐的落湯雞,伏在地上再受不了更多的折磨。孟季安擡起另一隻手,不知該不該繼續用力。
形玉卻忽然“唔”了一聲,疑惑地抛出一片水霧,輕而易舉地掃開亂成一團的生氣,從縫隙中滲透了進去。
錢多寶終于得了一刻喘息,狼狽地從肘間露出一隻眼,盯着形玉的手。
随着水霧的撥動和深入,被不同生氣包裹的秘密也暴露在衆人眼前。
隻有一瞬間,那力量僅僅洩出一隙便極速合攏,卻有強勁的氣流襲來。
孟季安的五指被彈開,形玉的水霧也消散不見,錢多寶體内的所有生氣重新歸位。
盡管隻有一瞬間,但足夠所有人看見那是什麼。
病房裡一時安靜,隻剩下錢多寶“死裡逃生”後的苦笑。
“我看你不是想活着,”孟季安有些明白了,“你是想死了。”
錢多寶的衣服已經濕透,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有可能活着,或許死了,都可以。”
隻要别半死不活的整日被關在房間裡,都可以。
錢多寶沒有力氣,仍然趴伏着,像跪拜在神佛面前,但奇怪地并不顯得卑微,消瘦而淩厲的蝴蝶骨堅硬地撐着他的背脊和靈魂。
他看向形玉,毛細血管爆裂導緻通紅的眼睛裡透出淡淡的希冀,聲音沙啞地說:“你能不能幫我……把它們都拿走?包括最裡面那個。它好像認識你。”
形玉有些抱歉:“現在應該不行。”
錢多寶的眼神黯了一瞬,他低頭看着撐在地面上的、自己青一塊紅一塊的手,踉跄地站起來。
“你不打算說清它的來曆嗎,”孟季安透過錢多寶看向一個巨大的、露出冰山一角的秘密,“解鈴還須系鈴人。”
錢多寶似乎有所動搖,遲疑地面對他們坐在床尾,似乎在思考是否坦白或如何坦白,卻被形玉打斷。
“苟俊俊回來了。”
樊誠從褲兜掏出一張名片,放在錢多寶身側:“早點聯系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