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比尋常的貴族好養活一些。
……
劉秉艱難地咽下了一口麥飯,一把撈起了手邊的水壺,又灌了兩口水,才緩過了那陣發噎的勁。
前幾日試圖逃跑,爬山亡命之後餓得厲害,連那搓了兩把野菜的麥餅,都被他吃得像是美味佳肴。現在卻不得不說,這年頭底層民衆的食物受制于材料,實在是難吃,好難吃!
還費牙口。
“您……”
劉秉努力平複了表情,從容說道:“今日局勢如此,何必挑剔飲食。”
“我不是要說這個,”孫輕的眼神往上一飄,“我是想問,您……您的頭發是不是褪色了。”
不,說褪色可能有點不太對,應該說,是他“洗了一次頭”之後,頭發上就沒有現在那種闆正的硬挺感了,也沒了那層發亮的油光。
劉秉聞言,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孫輕頓時低頭,心中暗想,自己怎麼問出了一個這麼愚蠢的問題。
陛下最近吃糠咽菜的,臉上頭上的油光都不見了,難道是什麼很奇怪的事情嗎?他又沒經曆過有錢人的生活。
可他轉念一想,不對啊,他為什麼要有負罪感?
皇帝變成現在這樣不是他害的,反而是他們這些忠臣把皇帝保護了下來。他沒體驗過吃飽穿暖的生活,也不是他的問題,純屬是從皇帝到下面的貴胄都不幹人事。
但凡劉秉沒證明自己就是皇帝,這幾日也多學了不少“常識”,少了些麻煩事,他怎麼都要夥同幾個兄弟偷偷套他麻袋!
還有空跟他讨論頭發褪色不褪色?
結果他心念一轉,再一擡頭,就見劉秉已目光凝重地看向了一個方向,随即就從坐着的石頭上站了起來,快步朝着張燕的方向走了過去。
孫輕定睛一看,見張燕先前還頗有餘暇地打量他們,現在臉色也已難看了下來。他心驚之下,連忙跟了過去。
到了那頭就聽劉秉在問:“發生了何事?”
張燕已認定了他就是皇帝,也沒覺得他這話問出來有何不妥,直接将手一指:“再說一次給他們聽。”
斥候連忙說道:“洛陽方向有兵馬渡河越關,進入河内,打出的旗号,是尊奉并州牧董卓之命,讨伐我等黑山軍!”
孫輕驚呼:“怎麼回事,送信洛陽這事暴露了?”
他這麼一想,頓時就将淩厲的目光紮向了劉秉,卻見他雖是面色沉沉,可顯然沒将孫輕的刺人眼神放在心上。“多用點腦子想想,必定不是這個緣故。”
洛陽城裡的人難道不知道,這世上到底有沒有真假皇帝這一說嗎?
又怎麼會為了捕捉一個并不存在的皇帝,向黑山軍動兵。
他這麼理直氣壯,也讓原本有一線疑慮的張燕打消了懷疑,開口反駁:“不是因為陛下。是因為丁原。”
丁原?
孫輕一聽這名字就來氣:“怎麼又是他!前陣子他就打着我們的名号在河内懲兇為禍,害得咱們的名聲比之前更壞了,咱們還沒去找他的麻煩呢!”
張燕扯了扯嘴角:“很遺憾,咱們找不了他的麻煩了。”
“啊……”孫輕放低了聲音,“他升遷了,咱們打不過?”
張燕白了他一眼:“什麼升遷了,他死了!被自己的部将砍了腦袋,去向董卓領賞去了,你說你要怎麼找他的麻煩?這次帶兵進入河内的,就是他那個想上進的部将,準備打着剿匪的名頭,把丁原的殘部一口氣全吃下去。”
他說話間眼色一厲:“但也不知道,他吞下丁原殘部之後,會不會繼續打着讨伐黑山的名頭,來找我們的麻煩!要我看……與其等他得手之後突然來襲,還不如我們搶先一步,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河内這地方,不是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不錯,就該這樣,由他們來搶占這個先手。
張燕剛說到這裡,正要調集麾下的人手,忽聽一個聲音在旁響起:“那你說的這個部将……他叫什麼名字?”
他轉頭一看,就見問話的劉秉神情說不出的微妙,仿佛先前吞下那一口麥餅的幹噎又翻騰着湧了上來,直堵住了喉嚨口。
張燕不明就裡,還是答道:“斥候打聽來的消息,叫做呂布。”
“哦,呂布……”
劉秉有點頭暈。
在聽到董卓和丁原名字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一點不祥的預感,直到“呂布”這個名字從張燕口中說出來,他才終于眼前一黑。
呂布!
呂布是什麼人?那可是有“世之虓虎”名号的并州悍将。
重要的也不是呂布已如史書所記載的那樣,殺死了自己曾經的上級丁原,投靠了董卓,而是他劉秉人還在張燕軍中呢,張燕就打算和呂布碰上一碰了。
沒人告訴他,還有這樣的一出啊……
他好不容易“證明”了自己的身份,暫時獲得了喘息之機,也趁着這幾日大略摸清了張燕軍中的情況,估量着自己下次要走,一定不會這麼難,誰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就又來了一個大麻煩。
眼看張燕給出了這個答案轉頭就走,劉秉立時一個箭步走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張燕的袖子。
“你等等!”
“啊——”孫輕一聲驚呼,瞪大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劉秉這奮起一抓的力道太大,還是張燕此刻并未身着甲胄,麻布衣服難免有些脆弱,這一下竟是将張燕的袖子給直接扯了下來,發出了一聲“刺啦”的聲響。
劉秉看着手中的半條衣袖,嘴角又是一下抽動。
但當他擡起頭來直視着張燕目光的那一刻,同在此地的幾人看到的,卻分明是一道異常的犀利神情,一如他當日怒發沖冠、訓斥衆人放肆的樣子。仿佛尴尬也隻是刹那之間衆人的錯覺。
“糊塗!”
張燕一愣,幾乎忘記應該是由自己先發難,質疑劉秉的舉動。
那位陛下劈頭蓋臉的痛斥,已經砸在了他的頭上。
“我說你糊塗!不明敵情便要出兵,這就是你做平難中郎将,做我漢室忠臣的的表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