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輕下意識地往後挪了一步,以免盛怒之中的陛下和同樣不好惹的張燕,會将矛頭轉而對準他。
卻不知陛下的發難,完全是為了掩護自己的尴尬。
張燕按了按額角,揚聲便道:“我何時說過,我要不明敵情就出兵!這呂布本為丁原部将,卻叛主求榮,向董卓俯首,現在還要帶兵進犯河内,不知是真要收攏舊部,還是要順便來找我的麻煩,我為何不能打?”
“區區小人,輕言冒進,殺了就是!”
他在參與黃巾起事之前也不知道,原來有些事情去做一做,才知道能這麼容易。
以他的兵力,直接對上董卓或許不成,但隻對上一個賣主求榮的小人,自信還有幾分把握。
劉秉咬牙怒道:“那麼煩請張将軍回答我一個問題。若如斥候所說,這名為呂布的将領殺了丁原,領着丁原的腦袋去領賞,為何先傳來的消息,不是并州軍嘩變,而是他出兵河内?難道并州軍都是鹌鹑,生怕呂布轉頭就把他們的腦袋一個個砍下來嗎?”
張燕被這問題問得一怔。
是啊,為何先發生的事情不是并州軍嘩變?
并州是什麼地方?是大漢的邊境,與匈奴作鄰居的地方。
這裡的武人與中原腹地的士卒不同,大多被迫與敵軍交戰,練就了一身武藝和抄起武器就幹的膽魄。
丁原做過并州刺史,還能将這一支并州軍帶到洛陽附近,聽從何進的調派,必然不會是個廢物。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死得如此輕率,甚至都沒翻起多少風浪。
這真的隻是因為,丁原領軍水平太差嗎?
張燕面前,那雙凜然如刀的眼睛提醒着他,他曾經向陛下介紹過,自己的姓氏從何而來。
哪怕,張牛角的死亡與他無關,為了收編張牛角的部将,他還是選擇将自己的姓氏改成了“張”,換來穩固的軍心。
這就代表着,要“吞并”一支隊伍,從來沒有這樣容易。
見張燕默不作聲,劉秉再度開口:“呂布能在此時出兵,要麼說明他勇冠三軍,真能在千軍之中往來無忌,取了别人的頭顱,要麼說明,他在并州軍中的威信比丁原要高。無論是哪一種,都不好對付。”
張燕冷靜了不少:“陛下判斷局面的眼光,臣有所不及。那不知陛下以為,我們該當如何應對呂布?”
“嗯……”
這次沉默的人,換成劉秉了。
他先前說出來的話,哪有什麼眼光不眼光的,完全是站在後世人的角度對呂布目前的兵力和威望做出了個判斷。
現在問他應該如何應對呂布出兵河内,這就完全戳中他的知識盲區了。
他從來沒聽過,有誰是剛穿越不久就要打呂布的!
他剛才都懵了。
眼下也隻會說:“……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張燕搖頭反駁:“不,來不及從長計議!我等即刻從此地渡河,折返河内,與後方兵馬取得聯系之前,呂布必然已在孟津站穩了。要是被他搶先一步來襲,我軍上下還未做好準備,就真成了被朝廷圍剿的賊寇了。”
“換了我是呂布,剛剛轉投他人,一定會想要立下一份讓人閉嘴的戰功,更應該将此次襲向河内的戰果擴大!”
這場交鋒,除非他銷聲匿迹得夠快,否則很難避免。
可是銷聲匿迹這件事……
張燕面露幾分疑色地盯着劉秉,警惕他說出什麼直接退兵、避而不見的話來。
眼前這位落魄的皇帝,是要想辦法殺回洛陽奪回權柄的,假如連一支小小偏師都不敢應對,還要如何做後面的事情?
他将賭注押在對方的身上,不希望聽到這樣的答案。
張燕拱手:“還望陛下三思。”
劉秉咽了一口唾沫。
他深知,自己此刻已與張燕綁定在了一處,正被架在這火上烤。無論如何,都不能什麼都不做,就建議張燕退回太行山中。
退,也正如張燕所說,未必能阻止呂布的出兵。
屆時,都不是皇帝威望受損的問題了,而是命保不保得住的問題。
“張将軍,朕說的從長計議,是另一回事。”劉秉強壓着心中的慌亂,語氣平穩地開口,“朕即位前從未領兵,隻在書上學過一句話,叫做以己之長攻彼之短。那呂布領兵進犯河内,固然是強兵勁卒,也終究是外來者,有他的短處。”
“那麼我們眼下該做的,是一面讓人繼續探報呂布的行動,一面從軍中尋找通曉河内地勢還略通軍事的人來集思廣益,發掘我方的長處,尋找交戰的契機,是也不是?”
沒等張燕回答,劉秉已蹙眉歎道:“我近日身在黑山軍中,已知曉你這一兵一卒來之不易,請将軍一定小心行事,别被這呂布找到了一舉擊破的破綻。并州鐵騎的名聲,不是靠着吹噓才傳揚出來的。”
這句話一出,還真讓張燕的神情和緩了不少。
在請劉秉暫時移步歇息,由他和麾下部将商議一番時,孫輕就聽到張燕垂頭沉思了一陣,忽有幾分唏噓:“聽說,這位陛下出生後,因上面的皇子屢有夭折,幼年時先被送到了民間寄養,母親和舅舅也是屠戶出身。這麼一看,他雖然起先有些貴人的怪毛病,但想想他是皇帝的話,還是比先帝強得多。”
還能說得出“一兵一卒來之不易”這樣的話。
“算了不說這個了。”張燕環顧一圈,“陛下說,對呂布此人不可強攻硬取,想要集思廣益,找幾個通曉河内地勢還懂軍事懂謀略的人與他一并商榷,你們怎麼說?”
趙謙後背一涼,趕忙回道:“我不行!”
他隻是識字,勉強能做個狗頭軍師,幫忙分析兩句,但真到了要和并州正規軍交手的時候,他可沒有半點本事。
倒是他和張将軍的老家真定,在他那村裡有個武藝出衆的少年,平日裡還讀了不少書,能帶着村中老少組建一支衛隊,擺弄得有模有樣。可惜他不僅與黃巾不是一路,現今也隔得太遠派不上用場。
張燕目光一轉。
孫輕也跟着搖頭:“将軍您别看我,我向來都是您說什麼就往哪裡沖的,哪懂什麼智取。”
他就會一個,也是黃巾軍的标準打法,仗着己方人多一股腦沖上去。
這方面隻需要他有膽子和号召力就行了,最适合他這種直性子。
張燕:“……”
他現在算是知道,為什麼劉秉要說從長計議了。
倘若呂布不隻是個善于投機賣主的小人,真有統領并州軍的名望,帶着精銳鐵騎來襲,他們這邊也隻知道用人數包圍而已,那除非能将呂布的兵馬誘入山中,否則絕無勝算!反而要變成别人的戰功了。
“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