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慕川轉身時,正看見穆簡立在月洞門前。少年的朝服被晨露打濕,卻一動不動,像尊石像。他忽然明白,為何昨夜穆簡堅持要親自審問太醫院判,為何今晨輿圖上的北狄邊境被朱砂圈了又圈。
消息傳回宮,穆簡捏碎了手中茶盞。滾燙的茶水潑在龍紋地磚上,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通紅的眼眶。案頭擺着從康妃娘娘妝匣裡搜出的絲帕,上面用北狄文寫着"除掉攝政王,扶持宸王"。原來那日父親臨終前,死死攥着的不是扳指,而是這方染血的絲帕。
他跌坐在龍椅上,望着窗外漸歇的雨幕,終于明白南慕川為何不顧滿朝非議,也要連夜緝拿真兇——當滿朝文武皆認為他會為奪權弑君時,隻有那個人,在暗格裡藏着三年來所有安神湯的試毒記錄,在輿圖上标記着每一處可能的北狄奸細據點。
"殿下,攝政王送來密信。"随侍太監呈上漆盒,裡面是半塊烤焦的兔形玉佩,"說是當年獵場烤糊的兔子,做成了玉墜。"
穆簡捏着溫潤的玉墜,忽然想起三日前獵場上,南慕川笑着接過他烤焦的兔子:"阿簡烤的兔子,是天下第一美味。"當時他以為那是長輩的遷就,此刻才懂,有些真心,早已藏在烤焦的兔肉裡,藏在每夜替他研好的墨汁裡,藏在明知會被誤解,卻依然要為他洗淨世界的偏執裡。
午初刻,南慕川跪在金銮殿上,聽着刑部尚書宣讀康美人的罪狀。他望着禦階上的穆簡,少年的面容藏在十二旒冕後,唯有腰間玉佩在陽光下泛着微光——那是他十歲時送的生辰禮,如今戴在萬人之上的帝王腰間,像顆永不熄滅的星。
"小叔可有罪?"穆簡的聲音從冕旒後傳來。
南慕川擡頭,看見少年指尖輕輕摩挲着禦案上的兔形玉墜。他忽然輕笑,叩首時,額頭觸到冰涼的青磚:"臣有負宸王信任,未能早一日查明康氏奸計。"
殿内寂靜如淵。穆簡起身時,冕旒晃動,露出泛紅的眼角:"小叔護我十年,何罪之有?"他走下玉階,親手扶起南慕川,掌心的溫度透過朝服傳來,"從今往後,我與小叔,當如這玉墜與玉佩——"他舉起兔形玉墜,與南慕川腰間的玉龍佩遙相呼應,"雖分彼此,但永不失聯!"
這時,穆簡忽然拉住南慕川的袖角,在無人處輕聲道:"昨夜在太醫院,我查了所有試毒記錄......"他低頭望着對方腕間的舊疤,那是替他試毒時留下的,"你從未讓我喝過一口未試的藥。"
此刻的紫禁城依舊莊嚴肅穆,卻有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照在兩人交疊的玉佩上,映出"簡""川"二字的刻痕。
是夜,南慕川在攝政王府翻閱康美人的密信,忽然聽見窗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開門,看見穆簡抱着兔形玉墜站在月光裡,朝服未換,發間還别着早朝時的玉簪。
"小叔,"少年的聲音帶着難得的軟糯,"我做了個奇怪的夢,父親對我說"他舉起玉墜,兔首正對着玉龍佩的龍首,",當年你父親為救他而死,所以他讓我護你一生,我倒是想,但......"
南慕川望着玉墜在月光下泛着溫潤的光,忽然明白,有些羁絆,早在父輩的熱血裡便已注定。他接過穆簡遞來的暖爐,觸到少年指尖的冰涼:"我該叫你“皇叔“,還是“小叔”呢?"
穆簡忽然笑了,像回到七歲那年的禦花園:"但在我看來,管他有人沒人,我都隻叫你小叔。"他望着天上的圓月,忽然輕聲道,"等除去北狄隐患,我們去城郊放風筝吧?就放那隻斷了線的......"
南慕川望着少年眼中倒映的月光,想起《鶴唳驚阙》裡的詩句:"鶴鳴于九臯,聲聞于天。"此刻的紫禁城,正有鶴唳穿透雲層,驚起滿天星鬥。而他知道,無論前路有多少驚瀾,掌心的溫度,終将指引他們,在這波谲雲詭的朝堂之上,走出一條血與火交織的昭雪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