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幽一面着急上火地安排,一面又有些提心吊膽裴焉那兒發生什麼變動。
待到次日,裴焉派人傳話邀她一叙,她有種懸在脖子上的鍘刀終于落下之感。
遲早要來。
她婚前來,總比婚後來,再傳出伯媳通|奸要好。
裴焉邀約之地是在京郊一處燕好橋上。
房幽知曉,此地被百姓們奉為男女情好的姻緣橋,每逢七夕,來此遊覽的人數不勝數,更有少年男女捏着銅闆往湖中丢下許願,祈求有個好姻緣。
她心中警鈴大作:都到這個時候了,裴焉莫不是還未放棄吧?
所幸今日天公不作美,降下瓢潑大雨。因由去歲走蛟之禍,百姓此時不敢出門,倒也人煙稀少,不會被人撞見。
約的是申時,房幽未時便到了。申時接近黃昏,她隻怕來了便回不去了。
她坐在馬車裡,惴惴地挑開車簾往外看去——
卻見那湖水因大雨漲起,将将停至橋面的位置。
有個身量高大的男人撐傘站在橋上,正是裴焉。
房幽咬唇:他竟比她來得還早……莫不是在周圍布下了人手?
看了眼斜靠在車壁上的房淵,她道:“阿兄。”
他點頭:“你放心。”
為防出事,她特意請了兄長在一邊守候,縱使房淵不敵裴焉,但也聊勝于無。
房幽深吸一口氣,打開車門,自個兒撐了傘踱步過去。
大雨噼裡啪啦地砸在傘面上,耳邊又有那嘈雜低吼的風聲,使得這五月天竟有些陰冷。
越靠近他,房幽越覺細密密的針仿佛隔着衣裳紮在她的肉上。
終是到了跟前,她與他一樣朝向湖面,沉默不語。
“房幽。”他忽然叫她。
房幽手心微緊,擡眸看向他。
除卻昨日那未曾對視的相見,這是數月來她頭一次看他。
男人面頰微微凹陷,雙眉緊擰,才過及冠的年紀,眼尾卻已生出了細紋,大抵是風餐露宿的打仗所緻。
另則,他左側下颌處,有一道兩指長的疤痕,那是從前沒有的。
房幽微微發愣,眼光集結于那處。
裴焉擡手摸了摸,眸光寒涼:“你知曉這塊兒是如何弄的嗎?”
她心裡一緊,忽地生出堵住耳朵不聽的想法。
他一字一句道:“去歲八月二十九,京中來報,你與裴昱被皇帝賜婚。”
房幽心中沉沉,一口郁氣堵在其中,不自覺雙手攥緊。
“那時我以為,是你記得我的生辰,來為我送生辰禮了。”他寒聲。
“我……”房幽開口,卻又被他疾言打斷:“好一個生辰禮!你竟是在我滿懷期待之時,告訴我,我的妻将要嫁給我弟弟!”
她分明告訴過自個兒,是裴焉前世對不起她,她此生利用一下又何妨,可此刻,她眼眶泛紅,竟有些酸意。
大抵還是愧疚。
“我在戰場上,每殺一個人,都會想到那句賜婚。直到我看見一個和裴昱長得很像的南疆将士,我一時恍神,被他砍在了這裡。”
他逼近她:“奪妻之仇,不共戴天,你猜,我是如何結果他的?”
房幽面色發白,繡鞋挪動着一步步後退,被他的氣勢吓破了膽。
她心中明了,裴焉不單是殺了那南疆小兵,更想将裴昱一同千刀萬剮。
“别說了!”她顫着唇,面上浮現畏懼之色。
裴焉頓了一頓,忽地吐出一口氣:“去歲,在天柱塔,你可還記得?”
房幽低垂着眼,輕輕點頭。
“你不肯等我,要自個兒上天柱塔,我拼了命地從京北趕回來,唯恐你一人出了什麼事。”
他忽地握住她的手,探向自個兒的腰間。
房幽吓得要收回,卻不敵他的力氣。指尖顫抖着撫上去,竟摸到一處猙獰不平的傷疤。
“我在皇陵遇襲,遭人砍了一刀,才醒便回來找你,護你周全。”
房幽唇色泛白,她憶起那時,裴焉确實面色不佳,身上也有很重的血腥味。
他沒放開她的手,反而握得更緊:“前世不提,單單今生,我對你之心,難道不真?”
房幽咽了一下,終于找回自個兒的聲音:“前世為何不提?是因為你知曉,我前世家破人亡!”
裴焉看她咬牙欲泣,沉聲道:“前世之禍可以避開,我已從南疆尋了若幹蠱師為阿兄診治,阿耶那裡更不必擔心,有我在,不會讓他傷到分毫。”
他提到房家人,房幽便又沉默。
良久,她抿抿唇:“多謝你為我阿兄出的力。”
二人臉色都緩和下來。
房幽心裡打着腹稿,到底不好與他撕破臉皮,畢竟阿兄那裡還等着救命。
她正欲說清,忽聽裴焉開口: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
他語氣竟平穩了下來,緊接着,房幽聽到他問,
“十年夫妻,你可願與我再續前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