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未過門的兒媳的身份,房幽是與房鶴明一起跪在外間最前方。
那人腳步沉重,如陣凜冽迅風經過。
她察覺到他頓了一下,肅殺之氣在刹那間湧入她鼻腔,使她有些發寒。
緊接着,他闊步入了殿内。
房幽長長地呼出一口,緊捏手心——不知不覺,她竟出了熱汗。
自裴焉進去,她的心緒便沒法靜下來。
一時想裴焉大抵會找她秋後算賬,一時又想這親事能否結成。
過了會兒子,内殿稀稀拉拉地退出了人,連皇後并裴昱都一同出來。
這樣算來,殿内除卻近侍太監,便隻餘下皇帝與裴焉了。
房幽瞄眼過去,盧皇後臉色不佳,裴昱亦是面露幾分糾結與惴惴,二人對這安排顯然十分在意。
殿中寂靜,讓人連喘息聲都不由放輕放松,唯恐惹了那些貴人們注意。
房幽跪得腿腳酸痛,心道:
裴焉與皇帝關系向來不佳,怎麼這臨終前倒有這樣多的話要講。
莫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正出神,卻從裡頭出來個輕手輕腳的宦官,宣裴昱與房幽進内。
房幽偏頭看了父親一眼,後者安撫她般點頭,她将心放回肚子裡,站起身與強作鎮靜的裴昱一道入内。
殿内龍涎香濃郁,令摻雜着些藥的苦澀味道,熏得人直透不過氣來。
房幽垂着頭跟随在裴昱身後,待到與龍床相隔兩三步的距離停下請安。
“臣女房幽,拜見吾皇萬歲。”
皇帝聲音沙啞,帶着濃濃的倦意,亦能聽出病痛對其折磨之深。
他揮揮手讓二人起身。
房幽仍低垂着眼,目光所及,裴焉穿着一雙玄色金織蟒紋靴,他正坐在床沿。
“咳……阿昱,你且過來。”
裴昱應聲,迎了上去,雙膝跪在榻前。
“好孩子。父皇立你為太子,你可願意?”
皇帝呼吸急促,略帶艱難地說出此話。
裴昱變了臉色,他下意識地看向殿内其餘人。
三哥,他素來都是一樣的冷臉,看不清有什麼情緒。
房幽……她面色平靜如水,竟比自個兒更冷靜些。
一息内,裴昱便整理好情緒,眸中帶淚,哽咽道:“兒臣不勝惶恐……”
“咳,行了,場面話便莫說了。”皇帝強支起身子,渾濁的雙眼望着他,“你隻須說願或不願。”
四子比三子之資質,确實平庸不少,但仁厚守禮,隻盼他有把握能做好這個皇帝。
裴昱:“兒臣願肩負重任,為大慶百姓之福祉盡力。”
皇帝又疾咳幾聲:“好。”
“待你登基後,須多多聽你三哥教誨,他長于你,又是練兵打仗的好手,萬不可兄弟間起龃龉。”
裴昱又流淚稱是。
房幽心道,這卻是與前世一般。無論裴焉有多大的能耐,皇帝的位置就是輪不到他來做。
忽地,皇帝又叫房幽上前。
她前行幾步,與裴昱跪在一處,身側便是坐着的裴焉。
鼻息間,是他身上冷寒的氣味,她甚而能感觸到他起伏的呼吸。
她強自丢開腦裡的胡思亂想,聽皇帝說道:“朕時日無多,隻盼你二人早早成婚。這婚期,便提前一月,左右也不差幾日了。”
聞言,房幽心中一驚。
提前一月,那便是後日。
雖則婚期将近,但這般倉促地提前,事事都要抓緊備上,豈非太急了些。
裴昱得了東宮之主的位置,已是皇帝說什麼便是什麼了,他含淚點頭:“父皇說的是,我與房娘子早日成親,也讓宮裡喜慶喜慶。”
房幽一時疑惑,難道皇帝這是想沖喜?
她隻覺得身側那人變得更冷厲了些,讓她心中顫顫。
她憂心裴焉是否會有異動,但想來到底是在皇帝病榻前,他再張狂霸道也不會此時發難。
好半晌,皇帝又細細地交代完一些事,便稱疲累,叫他們三人出去,另讓門外侍疾的也都散了。
房幽與身側那寒着臉的人一道出去,腳步急切地走至房鶴明身旁,竟是連擡頭也不敢,生怕裴焉與她為難。
回宮路上,她與父親說了婚禮一事,房鶴明隻歎氣:
“皇上病重,思慮得多,提前便提前吧,實在準備不了的東西就棄了,大體上無礙便可。”
他話語中飽含憐惜:“隻是可憐了我的小女,這般倉促地嫁人,阿耶尚且以為,還能再多留你一月。”
房幽珠淚漣漣:“阿耶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個兒,也會好好護着咱們家人。”
此時與前世再不相同。她前世隻念着兒女私情,緻使父兄大禍,今生,她必定會好好利用皇後這身份,守護好房氏。
房鶴明鼻腔發酸,竟也想與她一同潸然淚下,最終将女兒輕輕攬住,無限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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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提前得突然,不說負責婚事的禮部手忙腳亂,就是房府與雍王府,皆是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