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幽沁滿淚珠的眼睫緩緩睜開,見真是裴焉,不由悲從中來:“我真要死了,死前竟還看到了你,老天爺真是不放過我……”
裴焉默了一瞬,道:“死也要跟幻覺裡的我一塊死,你對我真是用情頗深。”
房幽“呸”他一口,正要反駁,忽覺身上被摟住的力道仿似不是假的。
她伸手扯了扯裴焉的臉——熱的?
曉得自個兒還活着,這厮也如天降神兵一般來護着她了,房幽便愈發嬌氣,抽抽噎噎地埋怨:“你這個時候來充當什麼英雄,看我這麼狼狽,你開心了!”
這可真真是冤枉人了。
裴焉把她從地上抱起站穩,又拍了拍她身上的灰,道:“曉得你今日便要登山,我是連夜從京北趕回來,還未複命便來這兒尋你了。本想着你拖拖拉拉,能在山口遇上,誰知你的腳程竟這般快,倒讓我好追。”
房幽聽他此言,咬了咬唇,卻又是委屈:“反正都怪你。”
裴焉拿出随身的藥粉替她敷在小傷口處,聽她一陣陣輕嘶呼痛,道:“知曉登山,不知備個鬥笠裹着自個兒?”
嬌氣的女郎本就心情不暢,這話一出更惹她生氣,她收回手:“要你管!”
裴焉橫她一眼,小沒良心,這會兒又不是吵吵嚷嚷問他死哪兒去的人了。
方才聽她尖叫,他的一顆心險些要蹦出來,踩塌了塊土,差沒跌下山去。
他又用手撚了些藥粉,細細地抹在她臉上被劃出的細痕那裡。見她臉上又是灰土又是血痕,不由道:“何必如此着急,我說會找解藥便一定會找,哪裡需要你親自爬山。”
她比之尋常女郎是要強健上不少,但山中荒蕪,未必沒有逃亡的奸人歹人藏匿其間。而房府那一大家子,竟真的就這樣讓她上山了,心不可謂不大。
房幽氣呼呼的:“你還怪我,我都被蛇咬了,估計命不久矣了!”
她舉起手,好讓他看清自個兒的傷口,兩個小小的血洞。
她方才就一直忍着,直到現下眼前發昏,雙腿無力,又聽他絮絮叨叨,這才爆發。
裴焉捏住她的手,舉在眼前仔細端詳了番,又給敷上了藥粉。
房幽見他如此敷衍,真真氣得腦袋疼了——她就說,十年夫妻,裴焉待她從來就不上心!
她哽咽道:“旁的男人見了夫人被蛇咬傷,拼上性命也要把那蛇毒吸出來,縱然兩個人一塊死也不後悔。你呢,我們這個關系,你居然一點都不在乎我……”
裴焉看着她作妖,問她:“是哪個男人給人吸出了蛇毒,讓你這般欣羨?”
房幽擡眼怒視他:“戲台上,話本裡都有這樣的故事!”
裴焉慢悠悠的,把她的水囊打開,叫她灌下一口,道:“蛇毒入體,除卻擠出毒素,清洗創口用藥,便再沒了旁的法子。吸蛇毒,怕是兩個人會一塊死。”
他還有句話憋着,那些個話本,全是用來騙她們閨中女子男子多情深。
隻怕說出來又叫她傷心。
她轉過頭去:“……你就是怕死。”
裴焉凝着她,女郎皺着鼻子,清淚蘊在眼眶裡要落不落,隻她這神态便知對自個兒埋怨得緊。
她素來口是心非,生死關頭也念着他,可見心裡頭還獨獨是他一個人。
他摸了摸她的發頂,揪出一根草,柔聲道:“哪裡怕死,前世不就死過一次。”
房幽想嗆他,那是他打不過水賊還獨斷專制一定要南下才導緻的,誰知又被截住話頭:“行了,這不過一條無毒的王錦蛇。眼下已敷了金瘡藥,估摸着上了山便會消腫。”
她撅了下嘴,好歹聽進去了。
休息了會兒,裴焉伺候她吃了幹糧喝了水,又給捏捏酸痛的肌肉,是時候該重新上路。
房幽眼珠子轉了轉,叫苦連天:“我天不亮就爬起來,走了這麼久,還摔了好幾跤,我沒力氣了。”
裴焉一眼便知她心裡想着什麼,好氣又好笑:“堅持不住還要逞強,這會兒在半山腰,找誰來給你帶回家?”
她眨巴着眼睛看他。
裴焉提起腳,不理她的小脾氣:“你自個兒要登山,别指望我。”
說罷,真就跨着大步,漸行漸遠。
眼看一個轉彎,他甚而朝後喊了聲:“再不跟上,又想被蛇咬一次麼?”
房幽打了個寒顫,抹了抹眼角的淚,心裡大罵他無情,再次手腳并用地爬起來。
日頭上到最頂端,房幽已連續爬了兩個時辰,然而連一半路程也未走完。
她實在累得不行,再顧不得什麼世家女的禮節儀表,一屁股便坐在地上,耍賴:“不走了,我真不行了!”
裴焉觀她如此,也知是真沒力氣了。他提起步子,繼續往前。
房幽目瞪口呆,大聲:“裴焉,你真不管我了?!”
她眼睜睜地看着那人騰空而起,到了樹上摘了點什麼,又落下來走回她身邊。
他遞了幾顆野果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