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昱心裡頭七上八下,将自個兒與裴焉比之又比——
論才識,他先後從師翰林院學士、前任丞相,而三哥長于北地,此項他勝。
論武功,他自不如鎮北大将軍,此項他敗。
論家世,彼此同為皇子,皆是嫡出,隻三哥占了“長”,略勝他一籌。
至于外家,盧氏如日中天,崔氏已大不如從前……
細數起來,他與兄長二人的勝算不過五五開——
正是沮喪之時,忽聽一陣輕盈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裴昱下意識望去,果見那一張缭繞于他心間的美人面。
他觀之其面容平靜,唇角微微上揚,并沒有昨日的怒氣。
裴昱不自覺的欣喜,忙迎上去:“房娘子,你來了。”
房幽感恩他帶來的郎中,道:“多謝殿下挂心,又帶來的二位郎中,房府感激不盡。”
裴昱笑了下:“哪裡的話,本就是我該做的。”
話一出口,他的耳根又有些發紅。這話聽着,倒像是他把房氏當自家人了。
他見房幽面上亦有些不自然,便提起昨日之事:“我知娘子發氣是因着我兄弟二人荒唐行事,我往後定不會如此,還望娘子諒解。”
房幽見他如此,心中更不自在。她發脾氣在先,他卻上門道歉……自個兒真是有些欺人太甚。
她道:“我是太焦急阿兄所緻,遷怒了殿下,還望殿下見諒。”
裴昱忙搖頭:“不妨事。”
二人靜默半晌,房幽忽地被這氣氛逗得笑出來。
她向來是遇強則弱,遇上裴昱這麼個事事由着她的人,難能憋住。
裴昱見她正彎眼看向自個兒,心中滿滿的歡欣,一時腦袋發熱:“娘子說願意嫁給我,可還當真?”
房幽也沒料到他竟還願意娶她。論起來,她又是發脾氣,又與他兄長有些說法,他再提婚嫁之事,她隻覺受寵若驚。
她心中百轉千回,隻問:“殿下還願意娶我?”
裴昱瞳孔微張,急道:“怎麼不願!能娶到娘子,是我之幸!”
房幽心中那點兒虛榮心被他的說辭膨脹開來——前世是她強求強嫁裴焉,今生來了個人對自個兒予取予求,除卻得意,她還有些感動。
念及裴焉的承諾與阿兄的身體,房幽并未徑直答應,道:“燕王那裡……”
裴昱道:“娘子且放心,父皇對我二人皆未賜婚,此事便由我來處理。我隻想确認,娘子是否還願意嫁我?”
房幽捏了下手心——早就想好的,她要當皇後,她要護着房氏。
她側身避開裴昱的禮,道:“隻要殿下認定了,那我必不負你心意。”
她不敢說得太絕對……裴焉那厮的脾氣,她不敢惹。
裴昱聽得此話,如得了定心丸。
他點頭:“好,有娘子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他綻開笑容,房幽見此,略去心底不安,亦是扯了扯唇。
裴焉為阿兄找到救命良藥,那是他許諾的。退一萬步來說,他前世未盡的責任,今生盡了,那也是應當。
前世十年,她過得不暢,今生即便利用他一番,又算得了什麼呢?
房幽這般安慰自個兒,終是過了心底那關。
*
是日。
房淵經了數位禦醫、郎中診治,身子骨略有好轉,不再吐血。隻是内裡有大患,仍舊卧床休息,醒不了多久。
他見妹妹面帶愁容,勸道:“你見着阿兄總這副表情,我便是沒事,也要被你吓出事來。”
房幽歎道:“阿兄又豈知我心中憂慮,我沒了你和阿耶,便是一孤家寡人,怎麼在世上過活。”
房淵聞言,正色道:“你這樣說,是把阿兄放火上烤。無論阿兄在不在,你都要好好活着。”
他心底亦十分害怕。
二十幾的年紀,便從小妹這裡得知命不久矣。雖則他此生投胎不錯,至房氏享榮華富貴,但到底嫌太短,尤其放心不下這個嬌生慣養的小妹。
他嗫嚅着唇,雄壯的一個漢子,喉間竟有些哽咽:“阿兄隻怕,你被人欺負。”
房幽握住他的手,也紅了眼睛:“我就是被人欺負了,因為阿兄出事,燕王、雍王都找上門來逼嫁。若阿兄放棄自個兒,我這一生隻怕也不得善終。”
禦醫言此毒霸道,會逐步吞噬人的意志。若是中毒之人越消沉,越無所牽挂,則毒入肺腑越快,無力回天。反之,這毒便要不了性命。
房幽故意誇大,便是為了激他,叫他莫要放棄。
房淵果然氣惱,連連咳嗽幾聲,道:“什麼鼠輩!甭管他燕王、雍王,你不想嫁,都有阿兄護着!”
房幽趁熱打鐵,又裝了一通被強權逼迫的小白花,與房淵罵了許久皇家,見他面帶倦色才止住。
她給熟睡的兄長掖了掖被角,方出了門。
湘蓮候在外頭,見她出來,連忙禀報查到的消息:“行一大師幾日前歸京,目下正于皇覺寺天柱塔傷上修養。聽聞尋他之貴客不計其數,他放出消息來,所求者須得親自徒步登山,方可見面。”
房幽拳頭捏緊。
天柱塔共有台階九千級,有“登山千裡,扶搖直上”的用意。能進出皇覺寺之人,非富即貴,即便有所求,又怎會親自登那九千級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