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一大師這是在閉門謝客。
以她的身子骨,爬上去,大抵半條命也沒了。
房幽抿唇,問:“可打聽到燕王近來在做何?”
湘蓮道:“聽聞燕王殿下被派去京北皇陵監軍,仿似還未回京。”
自那日她與湘元被燕王支使,她二人便覺察出女郎與其關系不簡單。為防女郎要用,她便時刻注意那頭的動靜,比對雍王府還要上心。
前些日子已莫名為女郎冷待,為了自個兒,也為了家人,她接下來一定要做好分内之事。
房幽歎一口氣:這消息本就是裴焉給的,她總不能事事都指望他。
她道:“給我準備行囊,明日我要登山。”
湘蓮微微張嘴,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點頭。
*
次日清晨,骨碌的車輪聲壓過無人大街,徑直往京郊寺廟而去。
房幽穿着一身輕便衣裝,為防礙事,衣擺裙角皆已束起,長發也編成長辮。
她正在細看皇覺寺地圖。
進了寺門,拜過大殿上的菩薩,便要從後山小院往天柱塔而去,車夫、侍衛、婢女皆要止步。
也就是說,房幽須得獨自一人上山。
湘元不放心:“女郎,不如還是跟主君商量一番……”
房幽瞪她一眼:“作甚多事!你是覺得,我阿耶的身子骨比我強些,想讓他去走這九千級台階?”
房鶴明大器晚成,兩個孩子出生的年紀也晚,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
他平日裡官場應酬多,又是文官,走兩步路便喘的人,指望他爬山,不如指望他把行一大師請到家裡來。
湘元縮了縮腦袋:“那要不,還是讓我跟着吧。”
湘蓮也道:“奴婢可扮做别家娘子,為女郎背行囊,也照看一番。”
房幽瞪一眼她們倆:“莫要瞎出主意,若是讓行一大師覺得我心不誠,豈非前功盡棄。”
她要求行一大師救阿兄,即便廢掉半條命,她也樂意。
兩個婢女看着女郎背起水囊,毅然決然地順着小徑走入幽靜山中。
二人面露擔憂,隻望女郎此行順利。
房幽順着石階一步步穩穩往前——她面容堅毅,隻盯着腳下之路,口中念念有詞:“千裡之行,始于足下……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1)
隻有這般邊給自個兒打氣邊爬,她才感覺不到累。
且那九千級台階實在可怖,光聽在耳朵裡便覺兩眼發蒙,她更是不敢擡頭看還剩多少了。
若論好處,自然也有。如今是五月,爬山不那樣炎熱,且山中清涼,她未曾汗如雨下。
這般一鼓作氣走了半個時辰,房幽歪在石頭做的欄杆上,重重舒出一口。
天可憐見,她此生即便面對那水賊,也未曾有這般拼命的時候。
眼下太陽已然升起,高高懸挂在天邊,透過樹梢的縫隙映照在她臉上,刺得人眼睛發酸。
房幽額邊鬓角被汗漬浸濕,她甩甩腦袋,灌了一口水,深吸了下繼續往前。
再往前幾百級,欄杆驟然消失,隻餘歪歪扭扭的石闆路。
路愈發難走。越往前,枝葉越茂盛,房幽的臉被帶刺的枝葉劃出小血痕,她吃痛一聲,心中升起放棄的念頭。
她何必如此着急,即便等着裴焉想法子又能如何,左不過不差那幾日……
可心中一想到阿兄忍痛的模樣,加之裴焉以此作籌碼威脅,她便憑生一股士氣:她是上京騎術、箭術最好的女郎,自然也能登上這九千台階!
她不需要靠旁人!尤其是她那霸道專制的前夫!
房幽狠憋着心中一股氣,到最後手腳并用,在陡峭的山路上前行。
但上天沒那樣眷顧她,踩到一處濕軟的泥土,瞬時腳滑,一個不穩往後滑退了幾丈。
房幽吓得心都快要跳出來,又急又怕。
她想要抓穩地上藤蔓,未料卻是眼花,握在手中的乃是一條樹枝粗的大蛇!
房幽“哇”的一聲,隻覺虎口處一陣刺痛。
她知曉自個兒被咬了,吓得三魂不見七魄,眼淚奪眶而出。
本就是驚慌之際,又沒了支撐,房幽順着泥濘山路一路往下滑,肌膚遭尖刺樹枝勾得破皮出血,疼得她連聲尖叫。
地上枯枝變多,她好容易停了下來,恰逢入耳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聽着極像是那被她甩開的大蛇又爬了回來——
房幽再撐不住,嗚嗚地哭出聲,嘴中仍念念有詞地罵着裴焉:
“裴焉……你死哪兒去了……!”
忽地,那窸窣聲響已近到眼前,她緊閉着雙眼,心中想:這回是真要落入大蛇之口了。
豈料忽地被一臂膀摟入懷中,頭頂響起那人無奈的低聲:“沒死呢,這不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