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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抱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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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易沛偏過臉,看着她裸露在外的雪白肩頭,被外頭一盞盞飛馳退去的路燈照亮,幾縷烏濃發絲,落在斜肩裙未遮蔽住的肌膚上,有的蜷進深陷的鎖骨陰影裡,像有生命一樣,蓬蓬舞動。

而這發絲的主人,面龐靜然。

落合的眼睫下方,生一顆小痣。眉目冰冷看人時,這小痣愈顯寡情薄意,閉着眼,倒似淚印,有一股天生的悲憫。

傅易沛拿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林晉慈身上,又把大開的車窗升上去一些。

司機不知方向,問要開去哪兒。

傅易沛先問了林晉慈,不出意料沒有回答。

他考慮要不要托人去林晉慈的表妹那兒打聽,因此一時沉默。司機則提議,将林晉慈一塊帶去他舅舅家,那院子大,不愁沒地方安頓。而且有他舅媽和家裡的阿姨在,幫着照顧女孩子也方便一點。

林晉慈就在這個時候把眼睛睜開了,眸子黑亮得像跌進溪底的星,眼波沉靜如泠泠的水,無聲望着傅易沛。

傅易沛亦看着她,又問了一遍:“你家住哪兒?”

他不指望林晉慈還能頭腦清晰報出一串精确到門戶的地址,但也小瞧了林晉慈,她四下看了看,像在找什麼東西,傅易沛把她的包拿過來,她就是要這個,翻出自己的手機來。

前頭有車搶道,司機急踩了一腳刹車。

林晉慈跟手機一塊猛掼到傅易沛的膝上,手機掉下去,“咚”一聲,磕出悶響,她被一隻有力的胳膊攔腰撈住了,才得幸免。

她趴在傅易沛腿上,胸腹氣短,腦子晃得更加暈眩,一時無力起來,隻感覺到有寬大的身子從背後壓下來,貼身的裙布薄軟,男人挺括的襯衫面料貼來,窸窸窣窣蹭兩下,觸感清晰,很快傅易沛直起腰,将她的手機撿起來。

可能是剛剛摔到按鍵,手機屏幕已經亮了,停在灰暗的輸密界面。

傅易沛拿在手裡,望着她問:“要打給誰?”

有些許雜光自車窗掠過,林晉慈看到傅易沛的臉籠在不明亮的車内,居高睨着人,唇線隐隐下垂,這種神情的傅易沛,有些陌生。

但林晉慈并不怯,還是命令一般:“打開。”

見她不清醒還如此執拗,傅易沛語氣也不怎麼好,沒有樂于效勞的态度,硬邦邦吐出兩個字:“密碼。”随後望着她,又調侃一句,“還記得嗎?”

林晉慈頓了一下說:“六位數,生日。”

傅易沛反應迅速,手指按下六位密碼毫無停頓,屏幕迅速解開,林晉慈手機的冷光直入傅易沛的眼。所顯示的界面,是林晉慈沒有退出的備忘錄。

裡面有她打的字。

内容是一串精确到門戶的地址。

将地址報給司機,傅易沛仍拿着林晉慈亮屏的手機,直至自動息屏。

黑暗反饋聲響,車子正蝸行于高架擁堵的車流中,不時有尖銳的鳴笛遠遠近近傳來,傅易沛的心,卻忽然安靜得像一間塵封多年的空房子。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原來這樣清楚地記着林晉慈的生日。

或者這樣說。

他從來沒有忘過。

傅易沛不是一個執意念舊的人,也從未演過苦情戲碼,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這人很豁達、也随和,心寬如洋,少見計較。

他跟林晉慈是通過電話道别的,雖然“你很好,但我還是不喜歡”這種欲抑先揚的話缺乏新意,但男女之間,多少潦草結尾,不是這樣殊途同歸?

傅易沛曾苦中作樂地想,他們的戀愛細究起來好像名不正言不順,無由而始,無疾而終,但分起手來,倒很模範——體面揮别,兼有祝福寄托于未來那些不再相交的日子,漫漫時光,融斷牽扯,沒收音信,而後再無聯系。

魏一冉總替傅易沛不平,好像傅易沛受了天大的委屈,傅易沛覺得沒必要,他要是為林晉慈尋死覓活,郁郁寡歡,那聲讨還有理,但他不是一直好好的麼。

他壞不掉的。

因早有預料,意外也算不上。

那些回憶起來似是春日永駐的日子,任由暧昧困鎖,甘心受心動的縛,可哪怕在做極親密的事,傅易沛也從沒有一刻笃定林晉慈是喜歡他的。

她也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他。

她隻是在難過時有些依戀他的懷抱,允準他一再的靠近,默許他莽撞的親吻。

高中就已經有人同她出雙入對,他隻是在那個人不在的日子,暫代一段聊以慰藉的替身。

主角奔赴星光,凱旋而回,該退場的自然要退場。他是電影學院出來的,對此橋段谙熟,故事裡,男女主角的事業線圓滿後,感情線自然也要迎來幸福的結局。

失意是預料中應得的。

他隻怪自己不夠好,怪那個人為什麼還要回來。

他不怪林晉慈。

她隻是選她喜歡的,又有什麼錯。

等身邊的朋友再提及似乎許久不見林晉慈,才知道他們早已分手,傅易沛面帶微笑說兩句雲淡風輕的話,衆人信這一頁的年少愛戀無關緊要,一齊揭了過去。

林晉慈這個名字,除了魏一冉,沒人再提。

車子在半途停下了。

林晉慈急促拍着車門,說想吐。

車剛停穩,傅易沛來不及喊她穿上鞋,她已經打開車門,裙角摔出去,踩着水泥地面跑遠。

附近是個開放式的小公園,垃圾桶旁邊有一張供人休憩的長椅。

林晉慈吐完,趴在椅子上,背後的蝴蝶骨凸出來,仿佛一雙被人剪去的羽翅殘骸,瘦伶伶的,顯得很可憐。

傅易沛拿着外套和礦泉水跟過來。

林晉慈漱了口,眼底因剛剛嘔吐冒出來的一片生理性淚花未退,霧漣漣望着近在咫尺的傅易沛。

隻剩半瓶的礦泉水被林晉慈攥在手裡,她摳着瓶身的凹槽紋路,像摸索自己的心,捏出一些不合時宜的響。

聲音混在這種稀碎的亂響裡,很慢地問傅易沛:“你,要不要給我一點顔色看?”

傅易沛怔了一下,當她胡言亂語,颠倒主次,直接将這段話拆了、重新對号入座,應聲說:“先不說這個,魏一冉出差了,等他回來。”

夜風未歇,林晉慈臉上橫過來的一縷頭發,撣到她眼睛裡,讓她不舒服地眨着眼,傅易沛伸手,輕輕替她捋到耳後。

司機聽傅易沛吩咐,從後備箱找來一條白色的新毛巾,送過來,傅易沛接過來折成趁手的大小,問林晉慈要水:“還喝不喝?不喝給我。”

林晉慈遞給他。

傅易沛把毛巾浸濕,伸另一隻手,對她說:“走吧,上車把腳擦幹淨。”

林晉慈看着他,并不動。

傅易沛掃了一眼:“在這兒吹冷風,腳不冷?”

沒有礦泉水瓶子能供她在思緒混亂時捏揉了,手裡空無一物,林晉慈還是那樣看着他,也不做聲。

傅易沛把披在她肩上的外套攏好,很耐心等着一個醉酒之人的遲鈍反應,林晉慈過了很久很久才說話,吐出幾個見風即散的字音。

“抱抱我。”

傅易沛動作頓住,心裡蓦的空出一塊,早有疑惑的問題如夜風湧進,貫通其間,過了片刻,才問:“你是不是知道我會來,才喝多的?”

也是了。

他所認識的林晉慈,哪會輕易受人擺布。

高中時便看淡同齡人排擠的小把戲,漠視流言,獨來獨往。

偏偏這樣的人,此刻眼眶通紅地看着他,露出些許無措,點了一下頭。

再沒有别的舉動了。

傅易沛卻如同枯枝複萌,心頭一震。

她靠過來,小聲說别走,他就輕輕抱住了她。

傅易沛想,沒有辦法的,追溯相識之初,許多年前的夏夜,林晉慈問他:“你走了嗎?”

他回答過了。

“我不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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