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晚僅僅愣了一瞬,便明白了,是蕭寂招來的小皇帝。
正驚歎于他小小年紀是如何算準了涼王今日會發難而小皇帝一定會來,蕭寂已仰着臉,用求獎勵的眼神看着他:“送你的第二份禮,喜歡嗎?”
“第二份禮?”邱晚又是一驚,那第一份禮是?
不知為何,邱晚想到了将香雪塢燒成平地的那場大火。
邱晚頭皮一麻。
蕭寂笑着接過邱晚手中的燭台,輕輕一吹,燭火滅了,一縷輕煙從他狹長而上揚的眼角飄過,邱晚這才發覺,蕭寂的眼在笑的時候,一掃陰郁,是熱烈的,張揚的。
張揚中帶着點神經質。
小皇帝蕭蘅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一把牽住邱晚的手,直接将他拉了過去,熱切說道:“辭兮,他們有沒有再為難你?你受傷了沒?朕真沒想到,竟然可以這樣見到你。”
他怼了一下蕭寂的肩:“多虧阿寂這個鬼機靈。”
邱晚腦中仍有疑慮。
而蕭寂坐在輪椅裡,呆在原地沒動,目光卻釘在了蕭蘅拉着邱晚的手上。
他蹙起了眉,手指在盤龍燭台上摳得緊緊的。
“陛下。”邱晚松開蕭蘅的手,拱手道,“方才在議事廳,謝陛下解圍之恩。”
小皇帝蕭蘅重重籲了一口氣,從袖中伸出手,攤開掌心給邱晚看,說道:“辭兮你看,方才朕都快吓死了,涼王一黑臉朕就直抖,一吼朕就想跑,差點破功了,朕一直捏着這枚玉貔貅,才堅持了下來,手都快捏破了。”
邱晚瞧着那一點已經快要消去的紅痕,心中卻是一笑:“陛下方才做得很好,北雍的皇帝就該如此。”
“真的嗎?”蕭蘅輕拍着心口,仍是驚魂未定的模樣,他又牽住邱晚,“不過,确實好痛快,辭兮,跟涼王對着幹太痛快了!”
“陛下,請過來這邊坐。”身後傳來蕭寂的聲音。
蕭寂已在一張茶桌前坐下,要說這歸真閣,那是比抱樸軒還要樸素,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僧廬裡的禅房了。
邱晚奇怪,這堂堂涼王府世子,怎會過得如此寡淡。
蕭寂斟上一盞茶,呈給蕭蘅,道:“這是義興陽羨茶,天子未嘗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陛下先請。”
蕭蘅笑着接了。
蕭寂又從漆盒中另取出一隻翠青玉盞,仔細用熱茶燙過兩次,這才斟了茶,雙手遞給邱晚:“阿晚也喝。”
阿晚?
聽到這個稱呼,蕭蘅擡了擡眉,不滿道:“為何我是瓷杯,而辭兮是玉盞?”
蕭寂也不奉承,道:“有的喝就喝吧,聒噪。”
“嗨,你這渾小子,幾月不見,長膽子了啊。”蕭蘅笑着拍了拍蕭寂的腦袋,随即又寵溺似地揉起他來。
蕭寂拍掉他,他又揉,拍掉,他又揉,邱晚觀察着打鬧的二人,竟不似君臣,甚至比他與皇兄璟之間還要更親近、随意,不像是裝的,更像是自然而然發自内心的親近。
邱晚不免有些豔羨,問道:“世子不飲茶嗎?”
“我日常得吃藥,不能碰茶。”蕭寂捏走蕭蘅的爪子。
“就他窮講究!”蕭蘅笑着又揉了他一把,“他茶酒不沾,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子。”
“二位感情真好。”邱晚歎道。
“若是沒有阿寂,這世上早就沒有我蕭蘅了,想當年……”蕭蘅歎了口氣,欲言又止,轉而道,“你不知道阿寂小時候有多招人,長得粉雕玉琢,天資聰穎,三歲便能騎射,六歲詩文俱通,武學兵法一學便會,若是健健康康長到現在,定能成為安邦定國的天才将軍……”
“我如今雖貴為北雍皇帝,卻是個誰也看不上的孤家寡人,這世上朕唯一信得過的親人便是阿寂,唯一不能虧欠的也是阿寂,将來不管他想要什麼,即便是朕身上這身龍袍,朕都可以脫下來給他……”
這點邱晚倒是很吃驚。
“陛下。”蕭寂打斷他的話,“慎言。”
蕭蘅忙住了嘴,揉了揉眼,說道:“辭兮,阿寂說你想見朕,是有什麼話要同朕說嗎?”
邱晚更奇了,他什麼也沒對蕭寂說過,他是怎麼将自己的心思猜得這麼準的?
邱晚轉動着手中玉盞,鄭重其事道:“陛下,我确實有話要說。”
他思忖片刻,繼續道:“而且,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不是以邱辭兮的身份,而是以邱朝太子的身份,同北雍的皇帝說的話。“
邱晚看了一眼蕭寂,蕭寂立馬心領神會,道:“我去一旁守着。”
邱晚其實沒有讓他回避的意思,可蕭寂已轉動輪椅離開了,邱晚沉默了一瞬,随即道:“上回我同陛下提到過,殺涼王。”
蕭蘅立馬緊張起來,坐得筆直,放低了聲音,道:“我不是說過,此事容我再想想嗎?”
“陛下,眼下正好有一個機會擺在這,”邱晚凝向他,“涼王病了。”
“真病了?”蕭蘅道,“我剛才瞧着他,挺好的。”
“涼王的病與我有關。”邱晚說道。
“辭兮,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不重要。”邱晚說道,“重要的是,涼王确實病了,而雍都也早已有了涼王病重的傳聞。我們要利用這個傳聞,将涼王病了的風聲,吹得更大一點,一旦這個風起來了,支持涼王的會動搖,而反對他的,會伺機……跳出來,涼王把持朝政多年,懼他淫威敢怒不敢言者大有人在。”
蕭蘅那雙小鹿眼睜得大大的,圓溜溜看着邱晚,聽得很認真。
“其二,便是涼王娶邱太子這件事。”
“這個絕對不行!”蕭蘅着急道,“這件事朕堅決不會同意的,隻要朕拒不同意,涼王他就辦不成,實在不行,朕去将玉玺藏起來!”
邱晚停了一瞬,凝向蕭蘅的眼,說道:“這件事,陛下可以同意。”
“什麼!”蕭蘅立馬跳起來,“辭兮你在說什麼?”
邱晚垂首笑了,仿若他口中的邱太子與他無關一般。
他說道:“涼王不死,不管涼王娶不娶邱太子,我都會被他關在這,永遠也别想離開。”
“但是,若能利用涼王娶親這件事,徹底扳倒涼王,那我便能離開這裡。”
“可你方才在議事廳……不是還說你堅決不會……”蕭蘅要哭了。
“那是我作為邱辭兮的肺腑之言,也是性情之言,而現在說,是我思慮許久之後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