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晚呼吸一滞,臉便被蕭寂掰了過去。蕭寂弓着肩背,繃成拉滿的弓,渾身刺剌剌的,像隻暴起的獸,攻擊性十足,他将邱晚死死抱在懷裡,陰森森盯着一刀。
“主子,我是一刀啊。”一刀壓着聲音說道。
蕭寂似乎完全不認得此人,他眼珠一動不動,他摸索着邱晚的臉,像要确認他的存在。
“主子,這位是邱太子,你讓他暫居在這的,記得嗎?”一刀壓低着聲音,靠近,“乖,快松開,跟我回去。”
蕭寂從喉間發出一聲低嘶,像是警告。
“等等。”一刀慌忙從腰間荷囊中摸出一個銅鈴,“還好我有吉空大師給的寶貝。”他将那鈴铛舉到眼前,輕搖着,“主子,看這裡,聽話……”
叮鈴鈴的鈴聲,清清脆脆敲打着鼓膜。
蕭寂眼神恍惚,手中力道似乎抽離了一些。
“對,就是這樣。”一刀一點一點靠近,小心翼翼取走他的手中刀,又來取蕭寂本人。
他屏住呼吸,将熊抱狀的主子從邱晚身上剝離,一邊剝,一邊輕聲道:“抱歉,抱歉,冒犯了。”
邱晚一動不敢動,生怕幹擾了他。
可一個不小心,一刀的手碰到了邱晚的臉。他瞬間背脊一涼,還未動作,蕭寂已擒住一刀那根倒黴的手指,咔嚓一折。
一聲清脆的骨裂聲。
一刀龇牙咧嘴,疼得跺腳:“主子,斷、斷了!”
邱晚目瞪口呆。
巡防的人察覺到屋内動靜,貼窗問道:“公子,發生了何事?”
“沒什麼!”邱晚忙朝一刀使眼色,“别再吵我。”
“是。”
說話間,蕭寂已将邱晚全須全尾攬入了懷中,這回抱得更緊了,生怕被人搶走一絲一毫。
一刀有些絕望,壓低着聲音:“要不打暈扛走?”
邱晚輕歎,看向窗下的矮榻:“你去那守着。”他又看了眼蕭寂,“等他睡醒吧。”
“唉!”一刀感激得想哭,“公子你真是個好人。”
一刀走了幾步,又退回來:“公子,要不我守在床邊吧?要是主子有什麼過激行為,挨得近,我還來得及……”
邱晚:“……”
這個蕭寂到底幹過什麼事,将他的貼身侍衛折磨得這樣可憐。
“随你。”
“唉!”一刀歡欣尋來一床被褥,正要躺下,想了想,又悄悄挪得遠了些。
他從荷囊裡摸出來一小瓶膏藥,并一卷紗布,熟練地将受傷的手指給包紮了,他一邊咬着紗布,一邊還嘟囔着:“也是奇了,主子睡覺從來不讓人碰。”
邱晚不知他在咕哝啥,隻覺人生荒謬。
抱着他的罪魁禍首呼吸已漸漸平靜,邱晚卻久久無法入睡,他幹睜着眼,看着窗下那罐歲寒三友。
不知為何,邱晚很喜歡蕭寂身上的味道。
小時候,皇兄璟總會在他生辰那日,避開宮人,帶着邱晚悄悄騎馬到皇城外的無棘山上去采幾枝紅梅。
璟站在高高在山崗上,長身而立,他眺望着建康城繁華的帝王城畿,還有大江之北的遼闊山河,說道:“阿晚,總有一天,南邱将不再被稱為南邱,而是邱朝,是大邱!大邱的版圖将覆蓋這萬裡山河,華夏同源,天下一統,四海之内若一家,百姓安居樂業。”
邱晚一點也不懷疑,他站在璟身後,堅定道:“哥,你會做到的。”
邱晚沒想到,他隻不過跟着韓松之去蒼山平了一趟匪亂,途中便得到了太子璟暴斃的噩耗,邱晚不信,他的皇兄身體素來康健,他明治善理,文武皆備,胸有雄才大略,心系天下百姓,是舉邱朝之力培養出來的帝王之才,不可能就這樣沒了。
邱晚哭着回到建康城,璟卻早已入殓,邱晚最後一面都沒能見着,就被草草披上太子冠冕,架上了太子之位。
仿若一夜之間,什麼都變了。
陷入陰雲的建康城還未喘過氣來,雍兵便打來了。
主和派唆使邱文帝舉朝南逃,建康城淪陷,邱晚被俘,身陷囹圄,區區數月,恍若隔世。
邱晚想念璟,想念那個從小将他護在身後的皇兄,如果他還在,邱朝定不是現在這個模樣。
風雪仍在肆虐,夜色透過窗侵染着那罐“歲寒三友”,紅的梅,青的松,綠的竹,都被這寒涼之地的夜染成了漆黑的墨。
邱晚眼角濕潤了,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如果璟在這,一定會笑他,阿晚小哭包,男兒有淚不輕彈。
“你有小名嗎?”身後之人忽而出了聲。
邱晚一怔,滿臉的脆弱全落入了那人眼中。
邱晚抽着鼻子,問道:“你是醒的,還是睡着的?”
蕭寂眼神幽幽的,看不分明。
“小字阿晚。”邱晚道。
“我可以叫你阿晚嗎?”少年聲線很低,像呓語。
幽幽梅香浸入邱晚肺腑,邱晚答道:“今晚可以,以後不行。”
蕭寂複又閉上了眼,輕拍邱晚微顫的肩,迷迷糊糊安撫道:“阿晚,不怕了,想家了就哭吧。”
這感覺似曾相識,許多年前,也是這樣大雪紛飛的夜,邱晚似乎也對誰說過同樣的話。
邱晚似被傳染了睡意,也朦胧睡去,
翌日天未亮,邱晚在一陣心慌的饑渴中醒來。
他似乎抱着一段肉骨頭,磨牙似的輕啃着。
肉骨頭軟軟的,又香又甜,邱晚啃得涎水都流出來了,愣是一口也沒吃着。
他很不滿足,張嘴正要下狠心咬,忽而覺着不對勁,“啪”的睜眼一看,自己正抱着蕭寂的脖頸,啃得他頸間濕漉漉的,那白淨的皮膚上,一大片淩亂的牙印。
邱晚全身一僵。
擡眼便見,蕭寂垂着眸子,正幽幽看着他。
“你别誤會!”
“我、我隻是……”邱晚慌了,“……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