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沒有停的意思。
邱晚起身尋去,那銅鈴連着一根細線,穿過床幔,穿過床榻内側的屏風,消失了。
那屏風已殘破不堪,墨迹斑駁,褪色的青黛與焦褐間,隐約可見半幅神女乘雲而去的畫面,上頭寫着一行小字,邱晚趴到床榻上細看去。
“雖潛處于太陰,長寄心于君王。”
邱晚細咂着這句話,不知是不是錯覺,畫上神女的眸子似乎顫了一顫。
“唐突神仙姐姐了。”邱晚拱了拱手,順着那消失的細線,去觸摸屏風,忽聽得一連串細微的齒輪卡哒聲,緊接着書齋内傳來“咣當”一聲。
邱晚回頭望去,書齋錯層的書架間,豁然出現了一個密道!
邱晚以為是自己誤觸了密道機關,沒想到那黑漆漆的密道裡隐約出現了一個坐輪椅的身影。
夜色如流光垂落,那人自黑暗中來。
“蕭寂?”邱晚輕聲問道。
窗外影影幢幢,是崔自青的人在巡視。
蕭寂沒有吱聲,隻是驅使着輪椅,直直朝邱晚過來。
待到他的臉顯露于卧房的燭光中,邱晚才發現不對勁,他雙眼半睜,眼神空洞,神情呆呆的。
“蕭寂,你來做甚?”邱晚又問他。
蕭寂依然沒有吱聲,甚至連眼皮也未眨一下,他似乎有自己的行動路徑,動作也木木的。
邱晚往床上一縮,輪椅已碾到床邊,撞到了邱晚垂在床邊的腳尖,還怼了兩下。
“你……”邱晚正要說話,蕭寂肩一塌,伏下身,抱住了邱晚的腿。
邱晚登時繃得筆直!
“我搖銅鈴了……”蕭寂呢喃着,将頭埋在邱晚腿間,含糊說着話,“你為什麼不來?”
這人像一隻受傷的貓咪,像是夢呓,又像是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喃喃重複着:“你為什麼不來?”
邱晚心如擂鼓,張着雙臂,望向書齋的密道,又望向人影綽綽的窗外,尋思要不要将人原路給他塞回去。
可蕭寂忽而手一撒,整個人身子一歪,眼看要滾下輪椅去。
邱晚立馬接住他,這人看着瘦,怎麼這麼重!
少年沒了骨頭似的,所有重量都壓在邱晚手上,邱晚攬着他的肩,輕搖他:“你是醒的,還是睡着的?”
蕭寂似乎真的沉睡過去了,長長的睫毛貼在薄薄的下眼睑,像仙鶴合上的翅。
邱晚發現他隻穿了單薄的寝衣和白襪,像是直接從床上爬下來的,一雙瘦長的腿裹在墨色錦緞裡,彎曲于輪椅裡,十分紮眼。
這人,莫非是夢遊了?
想到白天蕭寂脫下鞋送他的情形,又想到方才顧千塵提到的蕭寂的身世,邱晚的心忽而軟軟的。
“這本就是你娘的屋子,你想睡,就在這睡吧。”邱晚歎氣。
邱晚費了老大勁才将蕭寂從輪椅搬到了榻上,少年的骨架很大,他若是能正常站起來,想必會比看上去要高許多。
多周正的一個人。
可惜了。
蕭寂身上有很濃的藥味,顯然剛服過藥,他手腳蜷縮着,像尋求撫慰的嬰兒,邱晚對病弱者一向有天然的憐憫,他輕撫蕭寂的背,叫他放松,将他的手腳擺正,輕聲哄道:“我師父說,小孩睡覺要将手伸直、腳伸直,這樣可以長高高。”
門外忽而傳來敲門聲,有人道:“公子。”
邱晚轉身:“何事?”
“崔小将軍命令我送來新的被褥與炭。”門外人道。
邱晚一聽這個名字就頭疼,直接拒絕:“拿走,我不需要。”
“公子,收下吧,否則我沒法跟崔小将軍交待。”
邱晚探身将燭火一吹:“我睡了,别再來了。”
門外終于沒聲了,邱晚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回頭便見蕭寂半睜着眼,正幽幽望着他。
那雙眼黑洞一樣,籠着霧氣,像黎明前大霧籠罩的漆黑森林,仿若能吞噬一切。
邱晚被他望得心中一顫:“你醒了?要我送你回去嗎?”
少年怔怔的,眼皮仍是一動不動。
邱晚用手在眼前晃了晃,沒有反應,看來仍未醒。
“安心睡吧,我不吵你。”邱晚撚住被角,要為他蓋被,蕭寂卻忽而攏住邱晚的腰,将他往下一拖,邱晚沒想到他力氣這麼大,低叫一聲,被他摁在了臂彎裡。
蕭寂動作依舊頓頓的,他一手攏住邱晚的脖子,一手握住邱晚的手腕。
嘴裡喃喃道:“手伸直……腳伸直……”一邊說着,一邊逐個逐個的,将邱晚的手與腳掰得直直的,擺在兩側。
邱晚哭笑不得。
“我不睡這。”邱晚剛要起身,又被蕭寂按了回去。
“手伸直……腳伸直……”再次被規規矩矩擺在身側。
邱晚心道不好,他不會被這夢遊人當玩偶了吧?
夢遊的少年似乎很滿意,将擺好的人兒又往自己懷裡攬了攬,抱得緊緊的,喃喃道:“安心睡吧,我不吵你。”
溫熱的呼吸噴在耳側,帶着藥香和梅花香,還有少年特有的血氣。
邱晚甚至能聽清蕭寂心髒搏動的聲響,邱晚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他頸側的青色動脈上,少年的皮膚很薄,白中透着香,邱晚牙尖有些癢。
正煎熬中,書齋那密道裡又滾出來一個人。
卻是一刀。
“主子!”一刀幾步飛過來,“你怎麼跑這來了,叫我好找……”
待看到床上兩人的形态,一刀低叫出聲:“抱不得!抱不得啊!主子快松手!”
邱晚朝他使唇語:“帶、他、走。”
一刀忙點頭:“好好好,我這就帶他走。”
說着蹑手蹑腳要來抱蕭寂,可那蕭寂夢裡長了眼似的,一刀的手還未靠近,他忽的從袖中彈出一把短匕,“唰”的一下便在一刀手上劃出一道血痕。
身手之快,一刀此等高手,都毫無躲避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