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狠心?”顧千塵氣笑了,“你不是在謀劃扳倒涼王?我這送上門的萬事通,你确定不要?”
邱晚決絕的眼神霎時一變:“你有何良策?”
顧千塵再次張開懷抱:“過來。”
燭火閃爍,窗外雪正濃,顧千塵長指一勾,越過邱晚的肩,将那窗前竹簾放下了。
微風搖庭樹,細雪下簾隙。顧千塵在桌案上攤開一張宣紙,一筆一筆,将北雍皇室各人之間的利害關系、三大氏族之間的過往及與東乾的關系一一講給邱晚聽,聽到蕭寂的真實身份時,邱晚着實吃了一驚。
“《孫子兵法》有言,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辭兮,你想達成目的,上策是不費一兵一卒,讓敵人不攻自破。”
邱晚點頭:“我同你的想法一樣。”
“現在,你知道你最需要攻克的人是誰嗎?”顧千塵望向他。
“小皇帝蕭蘅。”
顧千塵搖搖頭:“蕭蘅隻是第一步,你将來想要牽制雍、乾兩國,真正的獵物應該是……”他将筆往所有矛盾的中心一點。
“蕭寂?”
邱晚眉目一疏,茅塞頓開,與顧千塵頗有些相見恨晚的意味。這一刻,他能感覺到顧千塵是真心在幫他。
顧千塵拿筆輕輕蹭邱晚指尖,又露出那試探的眼神:“正事談完了,是不是該獎勵獎勵我?”
邱晚眼睫一顫,屋外忽的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是誰?”邱晚忙穩住心神。
“崔自青。”門外之人道。
“就當作送我遠行的禮物。”顧千塵輕喃着,已自行靠上來,他摟住邱晚,輕嗅着,一口咬了下去。
邱晚毫無防備,腿立時有些軟,門外人仍在敲門,邱晚揪住衣袍,回應道:“有、有何事?”
“我奉命前來封鎖抱樸軒。”崔自青道。
“涼、涼王昏迷着……你奉的誰的命?”邱晚氣有些喘。
“義父隻說要禁公子的足,公子住哪,我便封哪。”
身後的顧千塵發出一聲不耐的低吟,透着煩躁和殺意。
“再不開門,我就撞門了!”
崔自青根本不客氣,隻聽“砰”“砰”兩聲大響,那門便被生生給撞開了。
崔自青殺氣騰騰沖進來,風雪在他身後肆虐着,數十人舉着火把堵在門口,将雪夜照成了一團火。
“在外頭守着!”他命令道。
他像隻敏銳多疑的狼,在屋中梭巡一圈,最後将目光落在窗邊那罐子歲寒三友上。
“方才有人來過了?”崔自青審視着邱晚,瞧着他臉上透着紅暈,一派風流情态,火氣更大了。
邱晚扶住桌角,攏了攏衣領,頭有些暈。
這天殺的顧千塵,下嘴真是狠。
“說話!”崔自青一身青玄甲,顯然剛從軍營回來,他有些焦躁,堅硬的皮靴将地面踩得嘎嘎響,“義父病得很重,他從未這樣病過,是你做的?”
邱晚調整了氣息,直視着他:“我做了什麼?”
“他昨晚在你床上,出事前也同你……”崔自青漲紅了臉,咬牙切齒道,“邱辭兮,我警告過你,我會一直盯着你,你若是敢對義父做什麼,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我倒不知你對涼王如此忠心。”邱晚冷冷笑了。
“義父于我有活命之恩,他養我、育我、教我,勝過再生父母!”
邱晚笑得更冷了:“當年北雍三大氏族之首崔氏被一夜滅門,涼王獨獨留下了你這個庶子,個中原由你可曾細究過?”
“你休想挑撥離間!”崔自青立馬反斥道,“我自十歲便随義父南征北戰,我知道于這亂世中立足,非武力不可得。”
“所以你屠城,殺光所有人,甯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崔自青,窮兵黩武之人,總有一天會死在自己刀下。”
“邱辭兮!”
“崔小将軍不是一貫下手狠絕嗎?”邱晚轉過身,“你視我為眼中釘,何不就此殺了我。”
崔自青氣得全身直抖:“邱辭兮,我真是看錯你了!”
“看錯?”邱晚冷笑。
“崔自青,你穿着這身皮,跑到我面前,說你看錯我了?”邱晚嘲諷似地轉頭看向他,雙眼漸漸浮起紅光,“你希望你的戰俘有多高潔?甯死不屈?以死明志?”
“姓崔的,若不是你,我會幹幹淨淨死在戰場上!我會化成一堆白骨,與我的将士們一起,生生世世守在建康城外!”
邱晚忽而悲從中來,擊出一拳狠狠砸在崔自青心口,從喉底發出一聲低吼:“那才是我的歸宿!”
崔自青釀跄了一步,愣住了。
他生生受了這一拳,心口跳得快要瘋了,他怔怔看着眼前的邱晚,這隻一貫驕傲的天鵝渾身顫抖着,像一隻破碎的紙偶,飄飄零零的,仿若一陣大點的風便會将他吹壞了,吹散了。
風雪透過竹簾灌入屋内,崔自青慌了,他沖到窗邊,将那窗砰的關嚴實了,關了窗還不夠,他一把拉下半懸的竹簾,卻失手将竹簾子嘩啦啦啦全扯斷了。
他有些手足無措,無助地轉過身看邱晚。
“小晚,如果你想……”
“你叫我什麼?”邱晚紅着眼看他。
“小晚……”崔自青的心也要跟着碎了。
“閉嘴!小晚是你叫的嗎?”
“我……”崔自青自知失言,可是他忍不住,他已在心裡夢裡将“小晚”“小晚”叫過千遍萬遍了。
他一定是瘋了。
這人已經是他義父的人,是他義父昭告天下要娶的涼王妃。
事已至此,他究竟在肖想些什麼?
崔自青不過是這樣被邱晚的目光籠着,全身就如有電流細細密密地湧過,他移不動,也走不了,隻能悲涼無助地望着邱晚,擠不出一句話。
“要關就關,要鎖就鎖,随你。”邱晚不耐地将鑰匙一摔,“請你走,我不想看見你。”
崔自青喉間幹澀,聲音都嘶啞了:“香、香雪塢都燒沒了,你……你有沒有受傷?”
這樣一句關心的話,仿若要耗費他所有力氣。
“與你無關。”邱晚根本不再看他。
“小、小晚……”崔自青的聲音在抖。
“滾。”
崔自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抱樸軒的,當初,他隻不過是想射下建康城上那隻美麗驕傲的鷹,叫他跪着服輸。
事情怎會變成這樣?
他後悔了,從涼王将邱辭兮從他手中帶走的那一刻起,他便開始後悔了。不,從他将邱辭兮拖在馬後,将他弄得遍體鱗傷時,他就後悔了。
邱辭兮是他崔自青的對手,不該變成這樣。
心口被拳頭打中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想到涼王每晚對邱晚做着什麼,崔自青更是疼得想發瘋。
抱樸軒果然被封了。
崔自青這厮辦事一點也不含糊,說封就封,裡裡外外三層,一隻蚊子也别想飛出去。
奇怪的是,他在蕭寂這位太歲頭上動土,那邊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邱晚胡亂揉了揉頭,他需要盡快見到兩個人,一個是小皇帝,一個韓松之,可這麼一封,溜都不好溜了。
還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他上哪找獵物?
總不能求着去見涼王?
正懊惱着,屋内響起了“叮鈴鈴”的鈴聲。
邱晚尋聲望去,那懸于卧房的銅鈴像隻快樂的雲雀,晃得正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