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村的日子,就如繞村的溪水般靜靜流淌着。
從不參與田間勞作的阿昙與勤勞踏實的村民們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和諧共生。她雖不親自下地幹活,但時常去田野間轉轉,偶爾指點幾句間種和套種的法子,或是上山采些野果野草回來,告訴村民哪些可食,哪些有毒。作為回報,村裡人會給她提供食物和生活用品。誰家煎了餅子,必會給她送兩個,誰家煮了肉羹,也定要盛一碗端來。
阿昙将之稱作交換,但村裡人顯然不這麼認為。
這年入冬之前,黎三抱着一床厚被子,急匆匆的送到她的小院。
“阿昙姑娘,快入冬了,阿伯讓我來給你送床新打的被子了。”
正在院裡曬桂花和野果子幹的阿昙聞言擡頭,掃了一眼道:“為什麼給我送這個?”
黎三已經将被子抱進了屋内,再出來時撓撓頭,臉微微泛紅。
“今年收成好,村裡有餘糧,阿伯就說拿餘糧去城裡給阿昙姑娘你換點什麼東西,又見你穿着單薄,村裡一緻商議說給你換一床過冬的被子。”
“你們自己過冬都艱難,何不自己留着?”
“今年已經比往年好太多了,沒有蝗蟲啃糧食,收成又好,年底家家戶戶都有幾隻雞鴨,這些不都多虧了阿昙姑娘你嗎?這點心意算不得什麼!”
她笑道:“行,那我就不客氣了。”
黎三咧嘴一笑,心滿意足地走了。
淳樸善良的人們,與世無争的小村莊,此地宛如一方世外桃源,這些時日反複驗證了阿昙選擇落腳于此處的明智。
*
春雨綿綿,雨生百谷。
正值谷雨節氣,連日降雨後,天空放了晴,西岐城郊,新翻的泥土散發着濕潤的氣息。
田壟間,農人們正應季彎腰向一塊塊松軟的土裡播撒着金黃的麥種,褐色的土地被犁出一道道整齊的溝壑,就像是給大地松筋推骨。
姬昌着一襲土色麻衣,蹲在田埂邊捧起一抔泥土細細撚着。伯邑考和姬發緊随其後,兩人皆着與大地同色的簡樸布衣,褲腳還沾着新泥。
老農笑呵呵地迎上來:“侯爺今年來得比往年還早些。”
“春雨貴如油啊,”姬昌将黏連的土粒灑回田間,指節還殘留着泥土的水汽,感慨道,“這墒情正好,種子下去幾日就能出芽。”
姬發湊上小腦袋,拽着父親衣角,天真問道:“那今年豈不是也要大豐收了?”
姬昌摸了摸他的後腦,欣慰而笑:“希望如此。”
西岐以農業為本,農業立,則國立。
不遠處,幾個農婦正在壟間點種,見姬昌一行走來,紛紛直起腰行禮。
其中一位婦人笑道:"兩位世子又長高了不少,去年秋收時,小世子的個頭才剛及那株白蠟樹的矮枝呢。"
姬發聞言,撅着小嘴不服氣的立刻跑到白蠟樹下伸手跳起比劃,惹得衆人一陣歡笑。
姬昌也笑道:“小孩子都長得快,考兒也快趕上我了。”
伯邑考卻隻是淺淺一笑,目光掠過衆人,望向視野盡頭的霁色天空。
“侯爺您看,”老農引着姬昌查看新制的農具,“按農事官教的,這犁頭改進了後,再硬的土塊也能犁開。”
“這可是考兒的建議。”姬昌頗感驕傲的拍了拍正分神的伯邑考的後背,少年人長得快,如今的個頭已無法讓他輕松摸到後腦勺了。
“世子可真了不起!”農人們紛紛稱贊道。
伯邑考回過神,微微揚唇,露出教養極好的淺笑,如春風拂面。
“還得多虧各位伯伯嬸嬸們提供的經驗和意見。”
父子三人加入農事,幫着農民們一起播種,農閑休息時,姬昌與老農們站在樹下熱切地讨論起來。春陽透過新發的嫩枝,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田埂邊的刺兒菜冒着紫色的小花朵兒,幾隻蜂蟲嗡嗡地繞着花蕊打轉。
又是一年春景處。
姬發蹲在田邊,無意識地撥弄着一株剛冒頭的野荠菜,忽然輕歎一聲:"阿昙姐姐離開已經一年了……"
話音未落,一陣春風拂過,越過沒有任何阻擋的田野,卷起的又何止是泥土的芬芳。
伯邑考正俯身查看田野邊混長的地籠草,聞言手指微微一顫,燈籠球似的地籠草種子随之搖動,驚起一陣飛絮亂舞。
“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姬發托着腮,目光追着一隻翺翔而去的蒼鹭,“是不是已經把我們都忘了……”
伯邑考直起身,衣袖沾了幾片飛絮,他望着天際流動的淨白雲朵,唇角微抿,眼底如深潭般寂靜黯然。
*
冬去春來,春盡夏至,四季流轉,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