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村的夏日,因臨溪水而降了燥熱,溪水清涼,蟬鳴倒是聒噪。阿昙的日子依舊簡單,白日裡或去田間看看村民們種的莊稼,或上山采些野果,夜裡便在院中乘涼,偶爾小酌兩杯,倒也惬意。
這種打發時間的生活,符合她最初的想象。
這日,她正蹲在院中,盯着桂花樹上的蟲害處皺眉思索,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随之傳來的還有一腳踹開柴門的粗魯動靜。
還未等她回頭,二狗和小虎子已經沖了進來,懷裡竟抱着個濕淋淋的人,衣裳的水滴随他們落了一地。
“阿昙姑娘!快、快救人哩!”二狗氣喘籲籲,滿臉焦急。
小虎子更是急得眼眶發紅,聲音顫抖:“阿昙姐姐,快看看他吧,他要死了!”
阿昙一愣,随即站起身,還未向他們靠去,已是皺起了眉,開口道:“救人?你們該去找醫師啊,找我做什麼?”
二狗急得直想跺腳,可懷中人太沉讓他無法如願:“咱村哪有醫師哩!去外頭請也來不及了!”
小虎子拽着她的袖子,已是帶上了哭腔:“阿昙姐姐最厲害了,肯定能救他!”
阿昙:“……”
她深吸一口氣,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隻要開了頭,以後要死了快死了将死未死乃至生了些小病的人都會找上她,再然後便是治好了幾個人後認定她有起死回生的本領,要她将死人救活……她都已經把藥箱扔了,怎麼還能沾上這事兒?
可眼下這一大一小倆個善良笨蛋一副“你不救他天就塌了”的模樣,她若不理會,怕是能在這兒哭到天黑。
她心裡歎着氣,轉身進屋,那兩人還愣在原地,她扭頭道:“還愣着幹什麼?把人擡進來呀。”
人就這麼大咧咧的放在了她的床上,濕透的衣衫瞬間浸透了下面墊着的幹茅草。二狗見狀,慌忙道歉:“對不住哩!弄濕了你的床……”
阿昙擺擺手,懶得計較,俯身去查看這落水者。
男人約莫二十七八歲,身形高大,肌理分明,體格算是精壯,此刻卻面色灰白,唇無血色,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趁着她觀察的間隙,二狗告訴她,他是在溪邊放鴨子時無意間看到水裡漂浮着個人的,一開始以為是浮屍,拿竹枝扒拉回岸邊才發現這人還有呼吸,和其他人一同商議後決定送到在他們看來“無所不能”的她這裡。
阿昙心裡翻了個白眼,已是懶得争辯。
她撥開床上之人濕漉漉的頭發,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眉如刀裁,鼻梁高挺,下颌線條流暢而堅毅,眼眸大而深邃,即便昏迷不醒,雙目緊閉,但仍能看出皮相不錯。
身上的白袍已被河水泡得發黃,但質地細膩,是上等的絲織品,絕非尋常百姓能穿得起的。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前那道猙獰的箭傷,傷口周圍血肉泛黑,青銅箭镞的鏽迹已滲入肌理,顯然是中箭後未及時處理,又在水中浸泡多時,導緻傷口感染,傷勢惡化。
阿昙微微眯着眼,心中已有判斷。
這人出身不低,大概是貴族子弟,應是在睢水上遊某處被仇家追殺,中箭後跳入睢水逃生,随着水流而下,一路漂流至此處,被二狗他們發現。
且不說他的出身,光看能用箭簇傷他的人,必定擁有軍隊,思來想去絕非等閑之輩。
她忍不住用餘光瞥向那緊張兮兮的兩人,善良的人總是能給自己找麻煩,随後神色淡定的回身去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二狗方才不敢打擾,現在見她有所動作立刻忍不住問:“阿昙姑娘,咋樣?能救不?”
阿昙瞥了他一眼,冷臉忽然露出明媚的笑,聲調輕松道:“你們去找三支香來,插在我屋門口。”
“三支香怎麼救人呀?”小虎子一愣。
她冷笑一聲:“祈求上天讓他活過來啊,讓陰曹地府好心一回,不收這人性命。”
二狗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原來如此!我這就去!”
小虎子雖有些疑惑,但見二狗如此笃定,也連忙跟上。
兩人竟絲毫沒聽出她語氣中的譏諷之意。
阿昙看着他們匆匆離去的背影,無奈的搖頭。是真沒心眼,也是真信任她,連這般冷漠敷衍的話語都當了真。
香很快點上了,一人帶了三支,六縷青煙自茅草屋外袅袅升起,飄散在夏日的晚風中。
二狗和小虎子虔誠地拜了拜,轉頭問阿昙:“這樣就行了吧?”
得到了一句懶洋洋的回複:“人能做的僅是如此,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二人松了口氣,放心地告辭。
待他們走遠,阿昙才嗤笑一聲,轉身回屋,往桌邊一坐,托着腮,懶洋洋地盯着床上的人。
“生死自有命數,我可不會跟閻王爺搶人,尤其是已經一條腿踏進鬼門關的人,你就安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