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那無人小院果真被收拾了出來,屋頂和牆壁上的洞都被補上,屋子和院子的木門也都被修繕完整,裡面收拾的幹幹淨淨,床上還鋪上了厚厚一層幹茅草和麻布被子。
這兒從今日起,便是她的住所。
明明已經可以說是“化腐朽為神奇”了,可那名為二狗的淳樸青年卻還羞愧的向她道歉:“阿昙姑娘,你若是缺物品,便跟阿伯或我們說哩,隻要哪戶人家裡有,都會給你送過來!隻是我們柳溪村離城太遠,本身也并不富裕,怕滿足不了姑娘你的需求哩。”
阿昙掃視了一圈屋内布置,對他笑着搖頭道:“我并不需要很多東西,這些就夠了,謝謝你們。”
二狗紅了臉,撓頭說道:“還有一事,院裡的那口井枯了有幾年了,想要再打通得去鄰村借些工具,恐怕得費些時日哩,不過姑娘你别擔心,這幾日我們都會打水送過來,保證不影響你平時用水!”
“不必再麻煩你們了,水井我自己會想辦法的,”阿昙瞥了一眼那口枯井,絲毫不放在心上,“村裡年輕人本不多,你們不用再耗費時間在我身上,都去撒石灰殺蟲卵吧,度過蝗災才是大事。”
二狗隻當她這話是客套,又過了一日,緊趕着去外村借來了通井的工具扛着上阿昙小院裡時,卻見她已經在汲水給樹灌溉了。
那明明已經枯竭的井水正源源不斷往外噴着水泉。
他不禁瞪大雙眼,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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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荒灘撒石灰的人們已經回來,為首的高個男人咧嘴對樹下的阿昙彙報:“阿昙姑娘,那荒灘地下果然都是密密麻麻的洞,裡面全是蟲卵,我們把帶去的石灰全撒進去了,滅了個幹淨!”
“好,”阿昙扭頭對柳溪村資曆最老的老農阿伯說,“一定還有些已經成形的蝗蟲不知潛伏在何處,它們飛行速度極快,若突然來襲,是來不及防範的,所以最好一直有人守在農田西邊,能及時通知我們。”
“那便按阿昙姑娘說的辦。”
萬事俱備。
五更末,天未明。黎大坐在田間草垛上輪班值守時,正打着呵欠,呵欠連綿,尾音拉的極長,一口氣尚未全部呼出,西邊暗沉天空忽然騰起一片陰暗厚重的雲翳。
不,那不是雲。
黎大揉了揉眼定睛望去,吓得從草垛上滾落,忙不疊死命跑回村裡彙報。
“蝗蟲,蝗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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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個陶甑陶盆置于田壟縱貫小路上,被同時點燃,難聞嗆人的氣味和着缭繞煙霧升騰而起,與此同時,蝗群嗡鳴聲愈發嘶沉。
蝗蟲過境,寸草不生。
村民們都站在田外的柳樹下看着這心驚膽戰的一幕,如雲霧般的灰黃蝗群覆蓋了整片田間,一時竟不可見搭附在麥苗上的闊綠葉子。他們屏息靜待,忽然麥苗上跳動的蝗蟲們動作遲緩,昏頭轉向,茫然無處。
“阿昙姑娘,要不要我們現在沖過去踩死那些落地的蝗蟲?”
“不行,結群而動的蝗蟲會産生毒素,而且肢體變硬還咬人,你們現在上去隻會受傷。”
她這一番話輕易勸住了心系于麥苗的村民們。
煙霧還在騰飛,蝗蟲還在掙紮,所有人目光緊盯着蝗群,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阿昙拍了拍二狗的肩膀,提醒道:“别忘了我吩咐你們的。”
二狗咧嘴笑,露出一排白牙:“放心,沒忘!稭稈準備好了,鐵鍬我們也都帶來哩,現在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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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晚霞漫天,煙霧終于枯竭,蝗群重整旗鼓,又恢複了體力。
田埂邊上的道路堆起六座稭稈小山,在太陽餘晖散去,月亮即将升起的這瞬間,田野上除了蝗群轟鳴,便隻有少女清亮的嗓音。
“點火!”
阿昙雙手環抱于胸前,好整以暇。
“秉彼蟊賊,付畀炎火【1】。看好戲咯!”
稭稈堆燃起熊熊火焰,照亮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衆人驚奇的發現,原本昏頭轉向的蝗群們竟一股腦兒的往六座火堆的方向飛來,不要命似的往火焰裡沖,不一會兒就在高溫中被烤出了焦臭味,紛紛落在了稭稈堆前挖好了的土坑裡。
如一場盛大的獻祭盛典,蔚為大觀。
而拿着鐵鍬的人已經是一鏟子泥土蓋了個及時,每一鏟泥土下去,掩埋的都是農人們刻在骨子裡的恐慌和噩夢。
但現在,它們都入土了。
站在田壩上的婦孺兒童興奮開心的鼓着掌,有人趁着夜色不明偷偷落着淚。
“都說飛蛾撲火,實則蝗蟲也一樣,看見火光就失了智,喪命也不惜,”阿昙朗聲笑道,“這就是我的後招。”
“妙啊,太妙了!”阿伯不禁撫掌驚歎。
衆人看向她的目光愈發尊敬崇拜。
火堆燃了一夜,柳溪村的村民也在田間站了一夜,心中振奮激蕩,無人有睡意,他們沒想到,困擾農事如此深厚的蝗災竟真有解決的一天。
晨光熹微,又是一日清晨,蝗群僅剩三五成群,不足為患,已有村民等不及它們自投羅網,而拿着草鞋沖進田間拍碾這些害蟲。
二狗放下鐵鍬,勞作一夜的他已經是大汗淋漓,汗液直往眼睛裡鑽,他随意用袖口擦拭,蹲在田埂上,雖疲憊至極但笑的燦爛:“經過這一回後,下次再有蝗災,我們可就有經驗應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