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蕭燼蜷縮竹煙齋,沒有師尊在的屋内異常的寒冷,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窗外雷聲轟鳴,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他蒼白的面容。
他又夢見了那個場景——鮮血、慘叫、師尊冰冷的眼神。
可醒來後,他什麼也記不清,隻有心髒劇烈跳動的餘韻和指尖殘留的刺痛。
“又是這樣……”他低聲呢喃,抱緊了自己的膝蓋,眼神瞄到師尊經常坐的地方,以前他做噩夢的時候,師尊都會過來輕聲拍着他背哄着他入睡,如今再也沒有了。
自從雲清岚閉關後,淩霄閣的弟子們對他越發疏遠。他們又再竊竊私語,說他是“魔修之子”,說他遲早會禍害宗門,蕭燼不在乎這些閑言碎語,他隻在乎師尊什麼時候能回來,師尊交代的功課有沒有好好做完。每天練完劍,隻要他一回頭,便能看見師尊坐在廊下,又或是躺在搖椅上,此刻隻有他一人了。
徐師姑偶爾會來竹煙齋問他過得如何。他那裡都好,就是心裡空蕩蕩的,徐師姑讓他可以多去她的藥圃,她可以教他好東西。
徐師姑人很好,就是話有點密,他還是喜歡和師尊在一起。
可随着他的修為見長,他的夢境越來越清晰,築基成功後,那些破碎的畫面突然開始拼湊起來——
他看到自己和師尊并肩站在山巅,雲清岚笑着揉了揉他的發頂,他看到自己在練劍時摔倒,師尊無奈地将他抱起,他看到自己在深夜被噩夢驚醒,雲清岚輕輕拍着他的背,哼着不知名的童謠……
這些記憶如此真實,卻又如此陌生,因為現實中的他,從未經曆過這些,常常令他混淆不清。
歸根結底,不過是夢罷了,他還是好想師尊,師尊什麼時候閉關出來,蕭燼十分自責,他不記得自己為何對師尊刺了那一刀,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一般,師尊嘴上說沒事,為何閉關要那麼久?
春天枝丫抽完了,夏天的花也開完了,秋天的葉子也凋零了,一晃一年走到了盡頭。
在新的一年秋試,蕭燼打敗了對手拿到了榜首,淩霄閣上下對他刮目相看,但是他沒有等到雲清岚的祝福,而夢裡他又夢到了師尊,對着他開心的笑,送了他好多好吃和好玩的。
一醒來,什麼都沒有,蕭燼枯坐在師尊的床榻上望着一輪明月發呆。
秋試後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加入了戒律堂,跟着同門一起出門曆練,每日的任務繁重而血腥——追捕叛逃弟子、鎮壓魔修、清理妖獸,他沒有時間去想那些混亂的記憶,身心累到根本沒時間做夢,似乎忘卻了一些被他遺忘的事。
鏡面冰冷,映出他稚嫩卻陰郁的臉。好似很久沒做夢了,一回到竹煙齋休息又來了,
十二歲的蕭燼站在雲清岚身後,師尊正在教他劍法,眉眼溫柔。十四歲的蕭燼在藥廬幫忙,雲清岚誇他細心,獎勵他一串糖葫蘆。
可現實呢?現實中的他,從未得到過這樣的溫柔。他受夠這些虛幻的印象,一執行完任務,他偷偷溜回淩霄閣看過,師尊的洞府門前冷冷清清。
“這些都是假的……師尊明明閉關了……”蕭燼敲打着鏡面,指節發白,臉卻貼在上面,想着能靠近鏡中的雲清岚幾分,口中喃喃自語道,“師尊,我好想你……”
轉頭一看,畫面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裡面的幻象直接展示在他的面前——
視線也奇怪的與幻象中的自己融為了一體,十四歲的他剛結成魔丹,額間的印記亮起,魔氣失控毀掉了半個淩霄閣,同門弟子紛紛倒在血泊中,雲清岚站在廢墟中,眼中含淚,卻還是舉起了劍。
“不,不是的,我沒有那麼做,”蕭燼伸出手,連忙喊道,自己卻舉起了手中的問心劍,下一幕——
他變成二十二歲的模樣,提着問心劍,劍尖抵在師尊的咽喉,聲音顫抖:“下一世,我們會再見的。”漸漸地——
鏡子的碎痕越來越多,他怅然若失的跪在它面前,哭訴着心中的不甘,“為何,為何都無用?!我明明做了那麼多……”
“殺了他,是他害死了我們同門!大家一起上,滅了這個魔頭!!!”不止是淩霄閣的子弟,還有好多同門的劍指着他,氣勢洶洶,勢必要将他置于死地,一擁而上,他癫狂長笑,迎了上去……
“蕭燼……”有人喚了他的名字,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他猛地回頭望去,下一秒,那個身影緩緩地倒在他面前。
“不!!”他伸出手,卻什麼都沒有抓住。
人影散去,回到熟悉的竹煙齋屋内,他看到被綁在床上的雲清岚,床帳搖曳,他俯身低下,将他壓在床榻上,師尊的衣衫淩亂,眼中含淚,卻無法掙脫……
“師尊,”蕭燼想伸手擦拭他的淚痕,身體卻繼續壓下,吻上師尊的唇。
“砰!” 視線一黑,蕭燼從噩夢中抽出身來,渾身發抖,徐師姑呀的叫了一聲,“孩子長大了啊。”蕭燼才發現自己做了好長的夢,心裡也漸漸地明白。
這大概不是幻境,而是他輪回的記憶,破碎不堪。
似乎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複,在夜深人靜時,那些畫面又再次闖入他的夢境,内容也越來越多,經常颠倒順序,他時而與幻影重合,時而分開。
在記憶裡,蕭燼夢到最多的是,
——雲清岚的血染紅了他的手;
——師尊在他懷裡漸漸冰冷。
而一次又一次地輪回,卻始終無法改變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