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子的殘影突破厚霧穿過來,那雙布滿鮮血的雙手在快要逼近他的喉嚨間,突然感覺身體被一股無名的力量托起,未等他反應過來,雲清岚被它送出了禁地,一刹那的功夫,他竟回到石門前,冰涼的觸感落在他鼻尖上,是雪。
天空中飄起了雪花,雲清岚擡頭,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握緊其中。
過了不知多久,待到肩頭堆了一層薄薄的積雪,雲清岚才轉身離開,禁地深處,傳來一聲沉悶的鎖鍊摩擦聲。
竹煙齋的窗棂結着冰花,雲清岚手中的茶盞已涼透,案頭攤開的宗門卷宗泛着枯黃,他指尖停留在“清虛真人”四字上。
“師尊再看下去,怕是要把紙盯出洞來。”蕭燼半跪在案邊斟茶,玄色衣袖掃落幾片梅瓣。青年束發的銀鍊垂在肩頭,随動作折射細碎光斑,晃得雲清岚眯起眼。
“夜深了,師尊不回房休息嗎?”蕭燼說着,瞥了一眼雲清岚用長袍蓋了上面的内容。
“快了,為師累了,你先歇息吧。”
“是,那弟子告退。”蕭燼起身輕聲關門,眼中閃過一絲隐晦。
接連好幾天,雲清岚幾乎是枯坐在桌案上低頭,時而歎息,時而煩悶。
這一夜,雪夜正濃,蕭燼端來一盤茶點,敲了一眼雲清岚神色疲憊,試探性的開口,“師尊可有什麼煩心事,弟子願意分憂。”
“……”聞言雲清岚停下動作,看向蕭燼,眼神透露出一絲疲态,他最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有的事務都是蕭燼在跑腿,就連本該承擔的代理掌門事務也有幾位師叔幫忙照料,不能再繼續下去,可是查來查去,與他想要的東西都毫無用處。
可清虛真人那憤怒的嘶吼不像是有假,師尊提及他時,也是感歎清虛掌門天縱英才,可惜遭魔修暗算,身隕他處。
“棋子!我們都是棋子!”一閉上眼,雲清岚仿佛又看到清虛真人的臉,日日夜夜困惱他。
“師尊,”蕭燼遞上一塊桂花糖,打斷了雲清岚的思路,“不如我們下山看看,您也好久沒下山看看,變化可大了,一時想不到沒關系,轉移下視線,說不定很快想到法子解決。”
“言之有理。”雲清岚笑了笑,蕭燼都開始學會安慰他了。
下山的青石階覆着薄雪,蕭燼将問心劍穗纏在腕間,紅玉珠子随着步伐輕晃:“前頭就是王家莊,聽說今冬家家釀了梅子酒。”
“?”
雲清岚望着徒弟挺拔的背影,蕭燼今日特意換了月白箭袖,腰間卻仍系着那個藥香撲鼻的舊香囊——七年前他親手縫制的,如今繡線都磨得起毛,改日換個新的吧,他心裡默默地記下。
“仙師!是雲仙師!”
嘶啞的呼喊驚破山間寂靜,雲清岚轉身時,裹着破棉襖的漢子已撲跪在雪地裡,額頭磕得通紅:“求仙師救救小女!”“
蕭燼不動聲色橫移半步,恰好擋住山風來向,雲清岚扶起那人凍裂的手,瞥見他虎口處的蛇齒舊疤:“王玉山?”
漢子渾身劇震,混着冰渣的淚水滾落:“是是是,十年前您救的中暑樵夫,您還記得我嗎?”
“帶路。”雲清岚打斷他的絮叨,袖中銀針已滑入掌心。
茅屋火塘畢剝作響,蕭燼蹲在竈前煎藥,藥吊子咕嘟聲裡,聽着王玉山和雲清岚唠叨,隻見王玉山涕泗橫流,感激連連,“感謝雲仙師救命之恩,做牛做馬我都願意……”說着就要跪地磕頭。
“客氣了,那是我應該做的,天寒快起來吧,”雲清岚扶起王玉山,掃了一下周圍,幾年過去,王玉山的家中依舊貧寒,但多了一些孩子的家用,有些衣物似乎是女子所為,卻不見孩子母親的身影,唯有一張畫像靜靜地挂在屋内一腳,女子低眉淺笑,一臉溫柔,這些年,他經曆了不少事啊。
“啊,仙師,那畫像是我的妻子,”王玉山尋着雲清岚的視線看了過去,心中感慨萬分,不敢沉浸在過去悲傷中,“三年前,孩子他娘山上采藥,不慎遇到兇獸,便去了……”
“節哀,”寥寥幾句,能聽出王玉山心中的悲涼,一晃,他都成家立業,還有了個可愛的女兒。
“都過去了,日子總要過下去的,”王玉山自嘲了一下,忽然轉了個話題打破這悲傷的氛圍,“多年不見雲仙師,容貌愈發俊朗了,不像我,都成操勞漢子了,想當年第一次遇到雲仙師,那可謂是……”
“呵呵呵,”雲清岚讪笑,記憶有種被帶到過去的錯覺。
“仙子,是仙子救了我嗎?”剛被搶救過來的王玉山意識有些迷糊,緩緩地睜開眼,看到十三四歲的白衣少年,雲清岚蹙眉,收好銀針,放回藥箱中,開口卻是少年的聲音,“人既然醒了,并無大礙。”說着,他坐了下來,拿出扇子替他扇風,端來一碗涼水,“喝了吧,小口點。”
“啊?多謝仙子,”王玉山臉紅的結果,準備一飲而下,被雲清岚拉住了手,又提醒道,“小口,慢點。”
“是是是,”王玉山傻笑了幾聲。
“真真是曬暈了腦袋,怎麼就把雲仙師看成仙子了,我與村中的人說我看到了,他們都不信,他們還說我看岔了,”說到這兒,王玉山老臉一紅,繼續說着,“第二年我中了蛇毒,以為要一命嗚呼了,仙師又救了我,村中的才相信我遇到了神仙,說我是個有福之人,可惜我與仙門無緣,要是我也可以,”王玉山眼神露出羨慕的神情,低聲喃喃,“修仙修仙,當真是好呀……”
“……”世人都說神仙好,追求長生之道,可永恒的生命當真有那般好嗎?
沒一會兒,王玉山抱着酒壇進來,“來來來,家舍簡陋,沒有好吃的招待讓仙師見笑了,不如飲些酒暖暖身?”
雲清岚剛想推脫,蕭燼跟在他身後拿了幾個碗和一些下酒菜。
“自家釀的梅子酒,醉不了人。”
雲清岚盯着碗中浮動的月影,放在平日裡,他決不會喝酒,一是會耽誤事,而是,聽同事說,他酒品不是很好,讓他少點喝酒。但這幾日心中煩悶,倒是想飲上幾口了,想着,他仰頭飲盡,喉結滾動時,蕭燼的瞳孔裡的火光搖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