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禁地劍冢比幻境更冷。
此時此刻,雲清岚站在禁地入口的青石階前,五指按捺着腰間上的懸壺劍鞘上。
“不過是個噩夢。”他低聲自語,靴底卻像生了根,不敢上前。一直以來,他都沒有真正的踏入裡面,在幻境中,他不僅進去了,也被困住了,但他不能就此停住。
夜枭啼叫聲裡,他終是擡腳踏上石階,雪花在足底發出細微的碎裂聲,像是萬千亡魂的歎息。
禁地石門比記憶中更斑駁,藤蔓糾纏成“禁”字。雲清岚伸手推門的刹那,幻境裡的血月似要破胸而出——他仿佛又看見自己持劍刺穿蕭燼心髒,劍柄正是此刻握着的懸壺。
門紋絲未動,他心中仿佛有一顆石頭落地,準備轉身離開。
石門悄無聲息開啟,背後一陣涼風,沒有預想中的罡風劍雨。月光鋪就的小徑兩側,斷劍安靜地插在荒草間,宛如尋常古戰場遺迹,每一把劍象征着每一位淩霄閣弟子。
“這便是……劍冢深處?”雲清岚緊繃的肩背稍稍放松,環顧四周,靴底碾過半埋土中的劍格,金屬摩擦聲在耳邊響起。
“果真隻是心魔作祟……”他自嘲地拭去額間冷汗,懸壺劍歸鞘時,他竟這般緊張,比第一次他站在手術台前成為真正的獨立主刀醫生還緊張。
行至劍冢腹地時,雲清岚才發現異常,太靜了,空氣裡聞到腐朽的鐵腥氣,濃霧模糊了他的視線,連自己的呼吸聲都像被什麼吞沒,此處與劍冢幻境裡灼人的血霧不同,青灰色的像陳年劍鞘上剝落的銅鏽,腳下泥土松軟潮濕,每一步都陷進半尺深的腐葉裡,枯枝斷裂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外面早已飄起了細雪,這兒卻是别樣風景。
百丈外,第一座墓碑突兀地立在霧中。劍形的玄岩碑身爬滿苔藓,碑頂倒插的斷劍仍在滲血——是淩霄閣創派祖師淩霄子的“斬魔”。
“逆天者,當誅。”沙啞的嘶吼突然炸響。
雲清岚疾退三步,懸壺劍橫在胸前。濃霧中浮現出淩霄子的殘影:披發跣足的老者雙目赤紅,手中重劍劈開三名魔修的頭顱,腸肚挂在劍身上。他的道袍早已碎成布條,裸露的皮膚上刻滿鎮壓心魔的咒文,正往外絲絲滲血……看得人觸目驚心。
殘影癫狂大笑,一閃而逝,轉頭一晃,他手中斷劍挑着七顆魔修頭顱。頭顱的眼眶裡鑽出蛆蟲,“九幽十地皆魔窟——我亦為正道!!”
“不夠……還不夠!”劍鋒轉向跪地求饒的婦孺。雲清岚一驚,懸壺劍突然脫手飛去,釘在墓碑三寸之上,将即将屠戮的殘象震碎。
雲清岚喘息着拔出佩劍,劍身映出自己慘白的臉。
劍冢忽起陰風,吹散血腥幻象。雲清岚踉跄扶住第三代掌門的墓碑,嗅到一絲檀香,墓碑前赫然大字刻“義”字。
“魔亦有情。”一名女道正在給斷臂的魔修包紮,是第三代掌門的殘影,那人額生雙角,懷中護着人族嬰兒,“此子可證。”
周圍的弟子憤然折劍。
“惡豈在血脈?”見衆人離去,她的眼角劃下一行淚,喃喃自語。
雲清岚見魔修懷中嬰兒不停的哭泣,伸手一摸,卻摸到了一座石碑,碑文模糊如淚痕。不遠處,殘影裡肥胖的中年人正對其他門派長老作揖,雙手奉上淩霄閣鎮派劍陣。
懸壺劍在此處發出悲鳴,震落在碑前枯萎的淩霄花——曲膝換太平。
“僞善!”第七代掌門的殘影跳了出來,一腳踏碎青石階,一腳踩在魔族屍山上,“不除盡惡根,何來太平?”
“算,算盡蒼生,不過爾爾……”一位瘦削的道人正在瘋狂撥動天機盤,連連歎息,案幾旁的手帕染上了紅色。
雲清岚看着面前變換來去的殘影,心中又驚又怕,曆代掌門每一代都過得異常辛苦,他轉頭想到自己的師尊和自己的平安,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他得多謝這些前輩。
“咳咳咳!”一聲劇烈的咳嗽響起。
清虛真人的殘影正在撕扯心口,血肉裡嵌着三十六枚鎮魔釘:“棋子!我們都是棋子!天明快走!!”他腳下踩着碎裂的祭壇……
“什麼?”雲清岚心驚。
清虛真人被困在其中,天明真人跪在陣外嘶吼,陣眼中的域外天魔門緩緩開啟,門縫裡伸出的觸須纏住清虛的元嬰。
“快走啊!”清虛眉間亮起,一掌拍向自己的胸口,竟要引爆金丹,咬牙念道,“别步我後塵……”
殘影轟然炸裂,劍冢深處傳來鎖鍊斷裂聲。他循聲望去,前方地面突然塌陷,雲清岚不容遲疑,趕緊後退百丈,那些斷劍和墓碑紛紛沒入深坑中。
曆代掌門的嘶吼在裡面炸響,遠遠地傳過來,混在在其中。
“誅魔!”
“慈悲!”
“仁心——”
“僞善!”
“……”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