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石門開啟時,碎雪卷着梅香撲了雲清岚滿身,他擡手遮擋刺目的天光,指縫間漏進的陽光裡,一道颀長的影子正跪在冰階之下。
“恭迎師尊出關。”
青年嗓音清潤如泉,尾音卻裹着一絲陌生的沙啞。雲清岚垂眸望去,蕭燼一身玄色勁裝外罩着銀狐裘,領口繡着淩霄花暗紋——那是他閉關前親自給少年選了一件上好的皮毛。隻是當年套在單薄身軀上略顯寬大的衣袍,此刻被結實的肩線撐得筆挺,連袖口金線都繃出淩厲的弧度。
最刺眼的是那抹紅。
蕭燼佩劍上系着的赤色劍穗随風晃動,像一簇跳動的火苗。雲清岚眼皮動了動。
“師尊?”蕭燼擡頭,墨色的瞳孔映着雪光,“師尊閉關了好久。”
好久,是過了好久,他尚且記得當初他還是十歲的孩子站在他身側,如今的他,雲清岚心中一動,仔細的打量眼前人,這張褪去稚氣的臉與劍冢幻象中的蕭燼逐漸重疊,連眼尾上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多少年過去了?蕭燼那瘦小的身材抽條成青竹般的挺拔,肩寬窄腰,玄色勁裝掐出利落的腰線,行動時衣料下繃緊的肌理若隐若現,靠近時,比雲清岚高出半頭。
“多久了?”
“七年了……”蕭燼起身替他拂去肩頭落雪,遞上一件與他同款的銀狐裘,袖口擦過頸側時,雲清岚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味。
“師尊,你不在的這些時日,宗門一切安好,弟子也勤勉功課,如今也有了結丹初期的修為,”蕭燼略帶低沉的聲線在他耳畔響起,與他邊走邊說。
雲清岚拉緊了幾分銀狐裘,多少有些不習慣這樣的相處,不知為何,明明蕭燼靠近時會投下極具壓迫感的陰影,偏總愛靠着他身旁說話,與他離開之前看到他那一副自責不已的模樣相去甚遠。
藥屋的銅爐咕嘟作響,徐琬莠搗藥的手頓了頓,若有所思,“師兄在問蕭師侄的事?挺正常的,有沒有什麼特别的事?”
雲清岚摩挲着茶盞邊緣。窗外細雪斜飛,粘在蕭燼今晨送來的紅梅,紅白分明 。雲清岚額間難免有些虛汗冒出,往日,他閉關的時間少之又少,最多不多半年,沒想到這次一閉關便是七年,七年,恐怕外面都天翻地覆了,但他這幾日來來回回在淩霄閣上下走了一遭,沒多少變化,倒是淩霄閣多了不少陌生面孔的新弟子,多了一些住處,比以前更加熱鬧,遠遠地就能聽到弟子們勤加練武的喝聲。淩霄閣還是他所熟悉的樣子,除了他還未見到師尊和聶鵬海,倒不是他想見聶鵬海,他依然在外面處理,師尊則又在閉關,問及緣由,那些新弟子都不知道,打過幾次照明的弟子一見到他繞道走。
不得已之下,他得找下最熟悉的人來了解情況,女大十八變,徐琬莠出落得更加成熟了,竹青色漸變襦裙,外層套着一層紗衣,但性格依然八卦。
“雲師兄,其實不是我不想說,是聶師兄吩咐了,不過我怎麼會聽聶師兄說的話呢,隻要雲師兄你問我,我一定會告知與你,”徐琬莠還是以前的樣子,眼睛笑眯眯的,連忙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三年前,宗門圍剿南邊的妖獸,宗門弟子好多都受傷了,掌門為了聶師兄中了碧眼金蟾的毒,”說着,徐琬莠将藥杵狠狠砸向石臼,“毒也不算難解,當時蕭燼剖了幾隻妖獸做成了藥引,聶師兄情況好轉,掌門卻一直不見好,聽刁師叔說,引發了什麼舊傷,具體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才會閉關修養。”
藥杵與石臼相撞的脆響中,徐琬莠連連歎息,“當時其他宗門都以為我們淩霄閣不行了,好在蕭師侄不愧是難得一見的天才,力挽狂瀾,挽回我們宗門的名聲,真是痛快!!”
“是嗎,他都做了些什麼?”雲清岚端着茶杯,聽着徐琬莠徐徐說來,“雲師兄,你聽我好好說道說道,在你閉關之後,他呀……”
雲清岚閉關後的第三天,淩霄閣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初雪紛飛,蕭燼剛從戒律堂出來,被聶鵬海責罵幾句讓他心情低落,随便走走散心的時候,他來到師尊閉關洞府前小路,但不敢進去,隻能遠遠地瞧上一眼,然後飛快的跑開了。
一日複一日,蕭燼做完功課後會時不時來洞府前看上了一會才離開,就這樣過了一年,又在一年後的秋試,他沒有師尊的庇護在淩霄閣上下的過得有些艱難,同門都認為肯定是他魔修後裔身份問題,才會讓雲清岚閉關那麼久。
第二年的秋試多了其他宗門的切磋,有個不長眼天罡門弟子說了一句嘲諷的話,“傳聞淩霄閣的雲仙長乃天生劍骨,受了小小的傷,怕是出不來了,”他嚣張的模樣令衆人憤怒,長輩都不出聲阻止,蕭燼當場碎了對方的根骨,對方怕是大乘無望。
提到此事,徐琬莠揪着衣角,皺眉,“下手是狠了點,不過痛快,事後聶師兄抽了他十鞭,也太過分了聶師兄……”
“還有嗎?”望着窗外梅影,聽着徐師妹念叨,雲清岚從她的隻言片語中勾勒當初那個少年的模樣。
杯盞接了一杯又一杯,直到茶壺下的火焰熄滅,雲清岚告别師妹的住處。
“啊,蕭師侄啊,他上月又挨罰了!都不知道多少次了。”
明凡抱着酒壇湊過來時,元洲正在擦拭佩劍。演武堂屋檐下的銅鈴叮咚作響,遠處蕭燼帶着巡山弟子掠過天際,玄色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這次是為什麼?”元洲頭也不擡,顯然已經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