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月的陽光傾瀉而下,将馬球場照得明晃晃的。獵獵彩旗在圍場四周翻卷,身披鐵甲的羽林軍如銅澆鐵鑄般肅立場邊,寒光凜冽的槍戟在日光下折射出森然鋒芒。
尉遲氏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雕花椅上,頭戴九鳳銜珠冠,一襲绛紫色織金鳳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身旁的柔嘉公主着一身杏黃色繡蝶穿花紋樣的衣裙,發間一支金累絲蝴蝶簪随着她轉頭的動作輕輕顫動。
“母後,您看!表兄的馬球技藝愈發精湛了。”
柔嘉傾身向前,纖纖玉指直指場上那道策馬飛馳的身影,杏眸中閃爍着雀躍的光芒,連帶着鬓邊的金絲蝶翅步搖都跟着輕輕顫動。
尉遲氏鳳眸微轉,目光如秋水般掃過女兒興奮的小臉,指尖在檀香佛珠上輕輕一頓。
“嘉兒。”聲音雖柔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女誡第七章是怎麼說的?”
柔嘉頓時如被點醒般,慌忙收回前傾的身子。那雙方才還神采飛揚的眸子立刻低垂下來,聲音細若蚊呐道:“兒臣失儀了。”
尉遲氏這才微微颔首,目光卻越過喧嚣的馬球場,飄向遠處佛堂的方向。腕間那串溫潤的檀香佛珠在她指間流轉,又忽然停住。
“玉韶。”她輕喚身側的女官,“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玉韶躬身回禀,“回娘娘,已近未時三刻。”
尉遲氏優雅起身,織金鳳袍在陽光下流轉着内斂的光華。她轉向下首位的太子妃,“攸甯,本宮該去誦經了,你且照看着柔嘉和宴席。”
謝攸甯即刻起身行禮稱是,湖藍色織錦衣裙如靜水般垂落。
尉遲氏離席後,柔嘉立刻活潑起來。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的三個伴讀隻餘徽言一人還坐在席間。徽言身着淡青襦裙,藕荷色披帛輕挽臂間,裙面疏落繡着幾枝銀線蓮紋。發間隻一支素銀花簪,旁側斜插雲頭玉梳,渾身上下不見珠翠,倒似一捧新雪落在錦繡堆裡,素淨得紮眼。
“她們都去哪兒了?”柔嘉提着裙擺走到徽言身旁坐下,帶起一陣淡淡的茉莉香氣。
徽言忙要起身行禮,被柔嘉按住了手。
“回公主,崔娘子去了詩會,盧娘子正在場上打馬球呢。”她聲音輕柔,目光瞟向馬球場,“妾不擅馬球,詩文也平平,隻好在此觀賽。”
柔嘉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隻見馬球場上塵土飛揚,盧四娘一身紅色騎裝格外醒目。她策馬如飛,手中球杖靈巧地控制着木球,與另一位碧色騎裝的小娘子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個漂亮的揮杆,木球劃過一道弧線直入門洞,引來場邊一陣喝彩。
“宦英不愧是将門之女,真是巾帼不讓須眉。”柔嘉贊歎道,轉而看向徽言,“不過你也有你的好處。來,我指給你看場邊的郎君們。”
徽言低眸淺笑,沒有推辭。柔嘉興緻盎然地執起案上團扇,用扇骨輕點場邊一衆郎君。
“那邊月白錦袍的,便是我與你提過的安平伯世子。”扇尖又轉向駝色身影,“那是劉五郎,筆墨丹青堪稱一絕,上月進獻的九駿圖連父皇都稱贊呢。”
她倏然湊近徽言耳畔,眸中流轉着誠摯的光,“若你有中意的,我便去求母後賜婚。”
徽言奪過她手中團扇,掩住半張绯顔,“公主莫要打趣,娘娘鳳儀萬千,豈會為這等小事……”
“怎是小事?”柔嘉扯着她衣袖輕晃,“何況,公主伴讀是可以得到賜婚恩典的。前年淑儀阿姊的伴讀就由母後賜婚,如今都是将軍夫人了。”
忽聽得場邊歡呼雷動,但見盧四娘一記回馬槍,朱紅球杖淩空劃出弧線,那木球竟穿過三重錦障直入門洞。
徽言望着馬上英姿,輕聲道:“妾以為,婚姻當如這馬球,需得兩相配合方能得分。縱有鳳诏天恩,也該知曉對方是否願接我這記傳球。”
柔嘉秀眉微蹙,似懂非懂。忽而想起那日在慈幼院,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娘子曾訴說她是如何倔強反抗叔父安排的婚事。想來皇後賜婚,于她而言是另一道枷鎖。
“那……你要如何試他們可願接球?”
徽言正要回答,一陣鼓聲從詩會那邊傳來。兩人轉頭望去,隻見詩會那邊人頭攢動,似乎有什麼精彩的詩作誕生了。
“公主,我們去詩會看看吧。”徽言拉起柔嘉的手,“崔娘子不是在那兒嗎?正好,我們也見識下各家郎君的才學。”
詩會設在馬球場旁的曲水河畔,四周垂柳依依,案幾上擺着精緻的茶點,墨香與花香交織。一衆世家子弟與閨秀們或執筆沉吟,或談笑風生,氣氛熱烈。
“好詩!”一位身着鴉青長袍的郎君擊節贊歎,“崔娘子此詩用典精妙,對仗工整,意境更是超然。”
崔娥蘭擡頭微笑,目光與那郎君相遇,“俞郎君過獎了。聽聞俞郎君月初所作《春暮感懷》才真是字字珠玑,元娘拜讀後受益匪淺。”
俞郎君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不想拙作竟能入崔娘子法眼。”
見公主駕臨,衆人紛紛起身行禮。柔嘉含笑擡手,“今日以文會友,諸位不必拘禮。”
侍女引着柔嘉與徽言至上首落座,奉上兩盞白瓷茶盞,茶湯澄碧,氤氲着淡淡清香。衆人見公主攜着一陌生小娘子,紛紛側目私語。
二人落座後,席間又興起一輪新比試。作為上一輪的魁首,崔娥蘭輕拂雲袖,款款起身向公主敬茶,朱唇輕啟,說道:“今日雅集難得,可否請公主為下一回合賜個詩題?”
柔嘉指尖輕點茶盞,眼波流轉間瞥見流水潺潺,嫣然一笑道:“再過幾日便是端午,何不以端午為題?既可詠習俗,亦可懷古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