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季洛沒有回應,以為她還是想去□□看看,又說:“咱們先轉一圈,等回來的時候再去白居易草堂看一眼,好不好。”
還是無人答應,她猛地回頭,卻看見兩個男子站在亭口。她忙起身賠禮說自己認錯了人,慌忙間想出去,又怕和季洛走岔了,隻得請二位進來同坐。
按理說此等情況林誠如和蘇升鈞應該轉身離開避諱,但林誠如見亭中女子仿若才出岫的輕雲,玉雪芳華,帶着書卷氣息的高貴溫靜,腦子裡已經轉了八百個來回,尋思九江的女兒怎麼還有自己沒有見過的,不禁走入亭中。蘇升鈞遲疑了下,還是跟着他坐下了。
“姑娘想是在等人,我們二人唐突了,隻是席上無聊出來坐坐,感謝姑娘收留。”林誠如這話說的有幾分低姿态,孟臨溪直說無妨,他就開始搭話,“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白樂天這首确實好啊。不知姑娘讀不讀詩,偏好幾何?”剛見她直呼白樂天大名,若是個花瓶實在可惜了。
“讀的。有疾選疾,無疾選轼,無疾無轼,杜甫無敵。”孟臨溪說。蘇升鈞聽她這麼說,有些吃驚,從未遇見女子的喜好與自己如出一轍。林誠如也是第一次聽見這樣有趣的表達,笑了,果然是個不喜歡白居易的。
“姑娘為何不喜樂天?我們江州的兒女,從小就是喜歡白司馬的。”林誠如追問。
“不是不喜,我隻是讨厭詩人的詩文裡夾雜巧言令色的成分。就像我第一次知道李白求仙問道到了食用丹藥地步的時候,感覺想是被背叛了,我曾經那麼相信他的人如其詩。白居易也是一樣,他的人和他的詩自相矛盾。”孟臨溪說。
“姑娘若是讀多了便會知道,讀詩與讀史是分開的。詩歌本來就是加以渲染的,人無完人。”蘇升鈞從進了亭子還沒說過話,聽她這樣說,不禁開口道。
“我也是最近才體會到,大衆之所以一直追求完人,隻是因為我們從小接觸的詩詞讓我們覺得完人遍地都是,我們過于相信詩詞裡的東西了。如果我們從小接觸的不是詩詞而是生活,就會知道人無完人,藝術固然好,還是要紮根現實。”孟臨溪不知不覺将自己總結的兩世為人的感受說了出來,“所以我不喜歡白居易沒有那麼多為什麼,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林誠如知道少女這席話一定會深深觸動蘇升鈞,當年他以二十二歲狀元及第在五監輪崗時,堅持去了将作監工全國土木營造及手工業,無人理解他此番看似毫無前程的行為,隻有林誠如明白,他從小的夢想便是從實業上造福百姓,說:“紮根現實,說得好!想我蘇兄以狀元之姿入将作監,也是這麼想。”
孟臨溪細細打量蘇升鈞,想看清楚如此年輕的狀元有何風采。确實清朗俊逸文質彬彬,隻是要說什麼天人之姿卻是差了些。想到當年陪柔慧公主看三甲遊街的勝景,兩年前這位蘇大人應該也是那般風光吧。
看着他眉宇間淡淡的疲憊,她出言安慰道:“曆朝狀元,我平生最佩服章衡,嘉祐二年的龍虎榜狀元及第,再沒有比他風光的了,官位并不亨通,詩詞也未曾留下多少,卻是結結實實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
蘇升鈞從小正是将章衡視為自己的榜樣,孟臨溪這番話說完立馬被他引作知音,慚愧道:“我怎能與子平比較。他先後治理秀州、襄州、河陽、曹州、蘇州、揚州、廬州、宣州、颍州,授上柱國,冊封吳興縣開國伯,我卻還在京中苦苦掙紮。”
“起碼,你願意聽我一個人微言輕的小姑娘說話,就已經比大多數大人物強很多了。”孟臨溪笑道,站起身攏了攏帷帽。二人以為風大吹到了她,正要換換位置,卻見她朝二人身後叫道:“四姐姐!小采!”同二人告了辭,孟臨溪向遠處跑去。
林誠如看出了蘇升鈞眼中的驚豔和意猶未盡,揶揄他:“沒聽剛才那姑娘說的嗎,回歸現實,不要找仙女了。”
“我想我找到了,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蘇升鈞眼神跟着她遠去,道,“可惜,不知道她是誰家姑娘。”
“她那四姐姐我認識,是季家的四姑娘,她想必就是季家閉門不出的七小姐了。”林誠如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遠處,看到她任那個少年替她擦幹淨嘴角,又給她緊了緊帷帽,拉着她的手往望鄱亭去了。
“你别可惜了,看來人家名花有主了。”林誠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