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孟王府今天張燈結彩,大擺筵席,慶祝孟王小世子百日宴。孟王在朝中人緣極好,又與聖上有一層郎舅關系,京中有頭有臉的人全都來參加宴席了,王燦陽抱着小世子在命婦席上給衆位夫人看他軟糯的小臉兒。不一會兒下人來報,說孟王吩咐合席了,世子要進行拭兒禮了。
不同于舊禮,齊宋人将抓周和百日宴合并,稱為“拭兒”,嬰兒在宴上抓取物品其核心是對生命延續、順利和興旺的祝願,反映了父母對子女的舐犢情深,具有家庭遊戲性質,是一種具有人倫味、以育兒為追求的信仰風俗,也在客觀上檢驗了母親是如何帶領的,如何進行啟蒙教育的。
寬敞的正廳裡,地上鋪着華貴的織錦地毯,毯上整齊擺放着琳琅滿目的抓周物品。有象征權力的玉如意,寓意财富的金算盤,代表學識的竹簡和毛筆,還有象征武藝的弓箭等等,每一樣都精緻無比。廳中高朋滿座,榮親王和王妃端坐在主位上,眼神中滿是慈愛與期待,看着在地毯上爬動的世子。隻見世子在衆多物品前好奇地打量着,小手随意地擺弄着,一會兒摸摸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周圍的賓客們屏氣斂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這重要的一刻。突然,世子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快速地爬向一邊,一把抓起了那支紫毫筆,還揮舞起來,咿咿呀呀地叫着。
孟王大笑起來,脫口而出:“競往不愧是溪兒的弟弟,溪兒當年也抓的是筆。”衆人聞言先是一愣,皆知孟王續娶繼室後不久郡主便回了江州母家,皆猜她與繼母并不像表面上那樣和諧。偷看王妃,卻見她笑得合不攏嘴,眼中滿是驕傲,毫無異樣,随即紛上前祝賀,誇贊世子日後定是學識淵博、文采斐然。
衛國公夫人已試探起郡主是否歸京:“明年郡主也該及笄了,孟王府短短幾個月内兩件大喜事,孟王爺真是可喜可賀。”
孟嘉德心裡清明得很,知道衆人在試探這孟王府的水有多深,是否合宜自家的孩子。原本不想搭理,又怕因此替女兒錯失良緣,隻好耐着性子解釋這拭兒的紫毫筆正是他姐姐弘化郡主送來的賀禮,他脖子上戴的長命鎖也是出自他姐姐之手,承蒙大家關照,屆時小女及笄歡迎大家前來觀禮。
然而話題的中心,錯過弟弟生日的這位正主兒,現下卻遠在江州給别人過着生日。
二人到達鄱陽湖旁邊已經快要日落西山了。孟臨溪帶楊居采穿過棧道,跳進一條隻能容納兩人的烏篷船,見楊居采在岸上愣神,以為他嫌小,不好意思地說:“抱歉,現在天光漸暗,是顯得小了些。若不是我貪睡,正午時分趕到日頭足船裡亮堂些其實顯得還挺大……”
“剛剛在路上時你說這是用賣畫的錢租的?”楊居采打斷她,也跳上船環顧四周問道。
“是啊,這個月的稿費全用來租這條船了,還讓船家備了些吃食。”孟臨溪坐在船尾執漿處,嘗試着用腳踩了下伸縮蹬踏,木槳擊水推進離開岸邊,“四姐姐說了,多賺多花少賺少花,大不了下個月我多畫幾張給你租個大的。”
這麼些話,楊居采隻聽到一個“全”字,尤其是在她說出傾盡全力之後,他便心甘情願地坐下來了。檢查過船能正常使用後,孟臨溪走進艙内,艙内有一小桌上擺了四五樣酒菜,店家還配了琴。探出頭去,此時落日餘晖照紅了西邊的半邊天,水面上有白鹭起落,遠處還有幾葉小的漁船,漁夫站在船頭收網。
“真是‘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小采此時應配些琴聲來助興。”見楊居采半天不作聲,孟臨溪回頭看他,卻見他不知是被餘晖映的還是怎得,臉紅了。
“你别看我,我不會彈琴。”孟臨溪大大方方地攤手說道。
楊居采歎口氣,雙手撫上琴,孟臨溪都做好洗耳恭聽狀了,第一個琴音蹦出來後,她一時沒反應過來,船頂的白鹭“呀——”的一聲飛走了,她才爆發出大笑。
谪仙一樣的人兒,竟然和她一樣是個音癡。
——
“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楊居采憋了半天,憋出這樣一句。
兩杯酒下肚,孟臨溪已是微醺,在船艙裡靠着小憩。烏篷船内狹小,楊居采吹了蠟燭彎腰出來坐到船尾吹風,鄱陽湖之大,目光所及隻有這一葉扁舟。
孟臨溪睡了一會兒突然驚醒,見艙内一片漆黑,隐約聽得艙外有劃水的漿闆聲,走出船艙看見楊居采坐在船尾執漿慢慢劃着。
天上的月亮倒映在水面上,水裡的月亮又倒映進楊居采的眼睛裡,孟臨溪坐在他對面的船沿上,靜靜看了一會兒,楊居采見她出來,沒有說話,隻默默繼續劃船,晚風吹過,再加上喝了些酒的緣故,楊居采眼尾微紅,雙瞳剪水,亮的驚人。孟臨溪不禁感歎道:“小采,你真好看。”想了想,又補充道:“像盛開在冬季的水仙。”
楊居采笑了一下,眼波流轉,更加好看,孟臨溪咽了口口水,覺得有些渴,下意識倒水,入口才發現倒的是酒,一大口辣得她直咳嗽。“潺潺,少喝些,你不勝酒力。”楊居采忙放下漿過來,一手握住孟臨溪的手腕,一手接過酒杯,孟臨溪幹脆坐在地上靠着船沿,他也面對面坐了下來。
“三舅母說白鹭從北邊飛回來了,原想帶你來看成群的白鹭,誰知我貪睡誤了時辰。”
“……”
“你是不是在心裡罵我,過個生日我帶你跑這麼遠。”
“……”
“其實我是有私心的,我本來想體驗孟山人筆下的移舟泊煙渚,但我今天什麼都沒看見,隻看見了四輪月亮嗚嗚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