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端王在宴上聽說了孟王府要遭大殃,心裡一緊忙問從何而知,問了一圈,說是鎮北侯府傳出的消息,說是今歲聖上沒有賜福給孟王府,傳着傳着就變成了孟王府要遭大殃。
幸虧高映徵在宴上,否則春節期間正是走親訪友的時機,等正月初四放假結束再上早朝,不得傳的滿城皆知。
“姑娘,咱這門神還畫嗎?”怡人試探着問道。
“可人,你還記不記得陛下賜福,賜不賜門神?”孟臨溪問,見可人搖頭,隻得等回家同父親商議了。齊宋的春節放正月初一及元宵節的前後三日,所以自臘月二十八這天到除夕,朝臣三品以上就上半日值,三品以下全天放假,連早朝都不用去。
孟王今日到未時才遲遲歸家,回家聽了孟臨溪說的:“倒不是怕了誰,隻是大過年的沒必要招惹這種口舌,我知父親的鼓勵就夠了。”不以為然。
“首先,曆年來宮中是不賞門神的。”孟嘉德搖搖頭,又接着說,“其次,這對聯和福字,我也是萬不會換的。”
孟臨溪還欲多說,孟覺在旁邊笑着解釋:“郡主,以王爺的秉性,怎能不與陛下說這茬子事兒,陛下聽了也很是高興,說家和萬事興,準了咱家外面貼的春聯了。”
孟臨溪聽了一愣,前世父親續娶,她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離家出走去江州,與他離了心,所以他才會為了繼弟的前途讓她入宮還不與她聯系。
細想他作為世襲的王爺,還是國舅,與陛下的關系一向很好,絕不可能将她作為交易的籌碼,如今看來想必上一世他是有什麼苦衷了。
可人看她沉思的樣子,知她心裡所想,悄悄用手覆住了她的手。孟臨溪擡頭看看可人,又看看父親,下定決心既然上天給她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自己便要以最大的善意揣度任何一個身邊人。
——
楊筌知高映淮将《宣和畫譜》第一卷給了孟臨溪後并無多大波瀾,隻同她說先不要臨摹道釋像裡的神态,先可以臨摹服侍、姿态和光相。孟臨溪因為師傅沒覺得自己手拿《宣和畫譜》是大材小用而開心,誓要畫出些名堂來。
元嘉十七年正月初四,大人們都恢複了早朝,孩子們也恢複走動起來了。柳閱早早在年前遞了拜帖,定了這一日來孟王府拜訪,孟臨溪卻因為沉迷臨摹《宣和畫譜》忘了這茬,門房通報她才想起來,于是放下筆起身去迎。
“你這是因為守歲,黑白颠倒了幾日,還沒緩過來昏了頭?”柳閱并沒有因為她的無所準備而生氣,反而關心起她身體來。
孟臨溪搖頭,帶她進書房看自己這幾天臨的畫作。她沒有順着臨,而是先遍觀全書,挑了自己喜歡的幾幅來臨。柳閱看到其中一幅跋文,念出聲:“你喜歡的這幾幅原是顧恺之的畫……有趣。”
“為何有趣?”孟臨溪收拾了這幾日被她擺的亂七八糟的畫和書,勉強找到一本上月柳閱借給自己的一本話本子遞給她。
“顧恺之出世沒多久,他母親就去世了。顧恺之不知道母親長得什麼模樣,父親隻好耐着心思給他描述,他就是憑借父親的描述,一次次給母親畫像,直到父親認可說像極了,他才作罷。世人說他的母親就這樣在他的心裡永生了。”柳閱已經聽說了這位手帕交一朝在縛望閣嚷嚷着要畫出母親,回府後主動啟蒙、畫筆不辍成如今地步的事迹,雖然嘴上不說,實則心中十分認可。
講完看孟臨溪眼睛發愣,知道自己害她想了孟王妃,柳閱又找補:“但你這習慣可和他不同,人家吃甘蔗從末梢吃起,越吃越甜,你這臨摹是先挑自己喜歡的。”
孟臨溪聽了顧恺之生平,确實覺得自己與他同病相憐,有些惺惺相惜,母親的樣子也是通過自己一次次臨摹在她心裡永生的。又問柳閱這些是哪裡看的,柳閱說是《世說新語》。
“《世說新語》我也看過,德行、言語、政事……上部無一卷好看,下部輕诋、汰侈、惑溺……皆是無聊之談。”孟臨溪吃着剛蒸出來的棗糕和她說,掰了一塊分給她,她卻擺擺手說自己吃了棗上火。
“傻妹妹,《世說新語》單看自然是不好看,要與《晉書》配着看才好看,晉人風姿令人神往。”柳閱傳授經驗。孟臨溪挑挑眉毛,上一世柳閱是京城聞名的閨秀,她道柳閱在家都讀什麼正經書,竟還看這些。
“我是沒有時間又畫畫又讀這麼多書了,我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好姐姐你看了給我講!”孟臨溪向柳閱撒嬌。
柳閱卻搖頭:“曆來以文體定尊卑的觀念根深蒂固,‘藝’更在‘文’之下,妹妹不讀書是要吃虧的。”
待送走了柳閱,孟臨溪轉頭朝可人說道:“天啊,你看了剛剛柳姐姐的樣子了嗎,我發誓,和兄長說他會經常去翠微宮檢查我功課時的樣子一模一樣!他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上一世孟臨溪冷淡歸冷淡,私下裡也是這麼一個活潑好動的性子,所以總覺得高映淮有些沉悶,壓的自己透不過氣。如今看來他和柳閱真是絕配,一樣的克己複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