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和同伴說笑,聲音洪亮,不時爆發出誇張的笑聲。
隊伍緩緩前進。
輪到常昱童時,她不小心撞到了突然轉身的殷華,餐盤上的湯灑了出來,濺在對方潔白的校服上。
食堂瞬間安靜下來。
殷華低頭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污漬,又擡頭打量常昱童。
她比常昱童高出半個頭,居高臨下的眼神讓常昱童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新來的?”殷華挑眉,“不知道排隊要留安全距離嗎?”
常昱童抿着嘴不說話。
她不是故意的,但解釋似乎毫無意義。
“喂,我跟你說話呢。”殷華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肩膀,“你是啞巴嗎?”
周圍響起幾聲竊笑。
常昱童的臉燒了起來,但她依然保持沉默。
在英國,沉默是最好的防禦,那些嘲笑她口音的同學最終會因無趣而離開。
“算了華姐,别跟轉學生一般見識。”殷華的同伴拉了拉她,“聽阿偉說,她姐姐剛去世……”
殷華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
她再次打量常昱童,突然伸手從她餐盤裡拿走了蘋果。
“這個就當賠罪了,小啞巴。”她咧嘴一笑,轉身離開。
常昱童松了一口氣,重新打好飯菜,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她剛吃了幾口,對面就坐下一個身影——是顧令儀。
“聽說你遇到殷華了?”顧令儀開門見山,“她沒為難你吧?”
常昱童搖搖頭,繼續低頭吃飯。
“殷華人不壞,就是愛裝腔作勢。”顧令儀輕聲說,“她以前...和你姐姐有點過節。”
常昱童擡起頭,等她說下去。
“初二時候的事了,殷華剛轉來,被人欺負,你姐姐幫了她。後來殷華...算了,都是過去的事。”顧令儀似乎不想多談,“總之,她要是找你麻煩,告訴我。”
常昱童點點頭,突然用英語問:“為什麼姐姐沒提過這件事?”
顧令儀愣了一下,随即也用英語回答:“你姐姐幫過很多人,她不會每件事都記下來。”
她的眼神變得柔軟,“她就是這樣的人,看到不公就會站出來,哪怕與自己無關。”
常昱童想起姐姐日記裡的一段話:“今天幫了一個被欺負的學妹,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從未被人善待過。”原來那就是殷華。
“你為什麼叫我嫂子?”顧令儀突然問,聲音壓得很低。
“姐姐愛你。”常昱童固執地說,“她日記裡寫滿了你。她說你是她見過最善良、最堅強的人。”
顧令儀的眼睛濕潤了:“她也這麼對我說過你。'我妹妹看起來冷淡,其實比誰都敏感溫柔'。”
常昱童的喉嚨發緊。
她低頭猛扒了幾口飯,掩飾自己突然湧上的情緒。
“放學後有空嗎?”顧令儀問,“我可以帶你逛逛校園,去...你姐姐常去的地方。”
常昱童用力點頭,生怕對方反悔。
下午的課結束後,常昱童在教學樓前等顧令儀。
秋日的陽光溫柔地灑在校園裡,給一切鍍上金色。
她擡頭望着高三教室的窗戶,想象姐姐曾經也站在某個地方,等待某個人。
“久等了。”顧令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換下了校服外套,穿着一件深藍色的毛衣,看起來比白天放松許多。
她們先去了市中心圖書館。
顧令儀帶她到一個靠窗的角落:“這是你姐姐最喜歡的位置,陽光好,又安靜。”
常昱童撫摸着桌面,上面有幾道淺淺的刻痕,組成一個星星的形狀。
“她刻的。”顧令儀微笑,“用圓規偷偷刻的,最後被抓到還賠了錢。”
接下來是河道邊的櫻花樹,藝術館的天台,最後是小巷子裡的小書店。
每一處都有姐姐的痕迹,都有顧令儀珍藏的記憶。
“她經常來這裡買星空明信片。”
在小書店裡,顧令儀指着一架子明信片說,“然後寫上話,寄給我,即使我們天天見面。”
常昱童抽出一張獵戶座的明信片,背面還有姐姐熟悉的筆迹:“今天的星星特别亮,讓我想起你眼睛裡的光。”
這顯然是沒來得及寄出的一張。
天色漸暗,她們坐在學校後門的長椅上,分享一杯熱奶茶。
常昱童小心地從書包裡拿出姐姐的日記本,遞給顧令儀。
“我想你應該看看這個。”
顧令儀接過日記本,手指微微發抖。
她翻開第一頁,眼淚就掉了下來。
常昱童安靜地坐在一旁,給她時間。
“謝謝。”顧令儀最終合上日記本,聲音哽咽。
常昱童點點頭,突然看到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殷華靠在校門口的柱子上抽煙,目光時不時瞟向她們這邊。
“她在看你。”常昱童用英語說。
顧令儀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歎了口氣:“殷華一直這樣。自從你姐姐...她總覺得自己有責任看着我。”
“為什麼?”
“說來話長。”顧令儀站起身,“該回去了,明天見...童童。”她猶豫了一下,補充道:“我可以這麼叫你嗎?你姐姐總是這樣叫你。”
常昱童點點頭,心裡湧起一股暖流。
回家的路上,她不斷回想今天的一切——顧令儀談起姐姐時溫柔的眼神,殷華遠遠觀望的身影,還有那些充滿姐姐痕迹的地方。
夜裡,她再次翻開姐姐的日記,找到關于殷華的那段,仔細閱讀。
原來當年姐姐不僅幫了殷華,還經常帶她回家吃飯,因為殷華父母離異,常常一個人在家。
“今天殷華又打架了,她說那些人罵我是'病秧子'。我告訴她不必為我出頭,但她倔得像頭牛。這孩子其實很重感情,隻是不懂表達。”
常昱童合上日記,望向窗外的星空。
姐姐離去的空洞依然疼痛,但今天,她似乎找到了一點填補那個空洞的東西——顧令儀的回憶,殷華的注視。
明天,她想更多地了解殷華,這個被姐姐稱為“倔得像頭牛”的女孩。
也許,她們能成為朋友,就像姐姐希望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