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燈是被癢醒的。有很輕的氣流落在他臉上,像是有人用羽毛撓他癢癢。想撓,但手還關在睡袋裡,顧燈隻得往旁邊蹭,睡袋摩擦發出窸窣聲響,軟軟熱熱,像是壓着人的身體。
顧燈睜眼,人懵了。
他幾乎是貼在了章離身上,腦袋挨着人家頸窩,身體隔着睡袋壓着身體。而剛才弄癢他的,竟然是章離的呼吸。
顧燈:“……”
他睡覺确實不太老實,但睡袋一裹,再不老實的人也要安分守己。
而且木乃伊睡袋為什麼叫木乃伊?就是因為嚴嚴實實,把人裹得像是一個木乃伊。顧燈也是服了,明明手腳都被困住了,他竟然還能像條蟲子一樣蛄蛹到章離那裡,都怪這天氣太冷了。
還好章離沒醒,顧燈挪動身體拉開距離,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還想再睡會兒,可帳篷外已經透出光亮,體内皮質醇逐漸升高,将身體從睡眠中喚醒。
完全睡不着了,顧燈幹脆盯着營帳燈,心想大自然可真神奇,當初他整宿整宿地失眠,現在隻不過是在野外呆了兩天,就恢複了晝夜節律,晚上倒頭就睡,早上不到6點就自然清醒。
又過了一會兒,鬧鐘終于響了,顧燈聽見章離起床的動靜。章離穿好衣服,又把顧燈凍了一夜的衣服塞進自己睡袋,彎腰出了帳篷。直到冰冷的衣服變得暖和,顧燈才穿上衣服出了帳篷。
今天還是陰天,而且因為風大,體感溫度更低了。顧燈臉頰暴露不到一分鐘,就被凍得冰冷。
他回帳篷戴上面罩,出來時看見章離拎着食物袋子返回營地。
今天還是有霧,但能見度稍微高了一些。顧燈燒上爐子,章離拆帳篷打包行李。他們在晨霧中喝完咖啡,吃掉黏糊糊的麥片,拔營繼續翻過山地。
今天的路程也不輕松,大部分都是在林間穿行。滑雪闆派不上用場,隻能套上冰爪步行。
昨天趕路堆積的疲勞還沒有得到緩解,肌肉裡又有新的乳酸堆積。登山包和滑雪闆的重量拽着顧燈,讓他必須彎腰才能保持平衡。
而且真的很冷,隻有活動起來才能勉強維持體溫。一旦停下,身體就迅速被凍得僵硬。
他們經過的林地裡布滿積雪和亂石,偶爾有馴鹿經過,皮毛上沾着白色的霜雪。
顧燈光是跟着就累得不行,更别提在前方開路的章離。作為先鋒,他需要判斷路線,選擇落腳點,避開雪崩和暗冰。
看着章離的身影,顧燈數次累得想要休息,但最終還是沒有叫停。
他們翻過一個山頭,然後下降,又繼續上升……午餐也隻簡單吃了些幹糧,又跟着馴鹿繼續前進。
有一次顧燈實在累得不行,有些賭氣地問章離,馴鹿怎麼一點兒都不休息。章離聽到後停了下來,說休息20分鐘再繼續。
顧燈有些尴尬:“我不是這個意思……”
雖然他确實也有點兒這方面的意思。
章離沒再說話,隻是放下包拿出相機,然後一邊裝鏡頭一邊和他解釋:“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馴鹿在遷徙時不遵從晝夜活動節律。”
晝夜節律顧燈懂,簡單來說就是生物鐘,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世界上大部分哺乳動物都遵循這一規律。
可馴鹿不用遵守?顧燈難以置信:“你說馴鹿遷徙時不睡覺?”
“也不完全,”章離說,“馴鹿也會短暫休息,但它們一天隻需要睡很少的時間,大部分時間都在遷徙。”
顧燈這下徹底懂了,又暗自祈禱祈禱他們的行程不會和馴鹿遷徙一樣拼命。
短暫的休息時間後,路程繼續。
喝了熱水,又吃了巧克力,顧燈身體恢複了一些。隻是越往山頂走,氣溫就變得更低了,寒風如有實質地劃過身體,把他雪鏡弄得模糊不清。
看着鏡片上模糊的白影,顧燈伸手掌心朝上,不一會兒,手套上出現幾枚白色冰晶,竟然下雪了。
顧燈是南方人,哪怕後來搬到北京,也極少見到雪景。雪景罕見,再加上影視作品渲染,導緻他每次看見下雪都很興奮,覺得這是非常浪漫的場景。
但下雪代表浪漫,這僅限于城市環境。荒野裡的大雪,會演變成一場可怕的危機。
剛開始還是稀疏的小雪,再加上能見度還行,而且路程已經過半,二人商量後決定繼續下撤,争取在平原地區過夜。
此時時間還是下午,但天氣卻黑得仿佛半夜,天空堆積的黑雲,昭示着一場即将抵達的暴風雪。
他們約定不要走出對方的視線距離,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不管哪方失聯,都會造成可怕的危機。
顧燈同意了,又有些不解:“既然害怕走散,為什麼不在我們之間綁條登山繩?”
他看登山者都是這麼操作的,可以保護同伴的安全。
章離也有些喘了,氣息很重地說:“林地地形複雜,但沒有太大的垂直落差,登山繩提供防護有限。一方墜落可能會絆倒另一方,會造成不必要的危險。當然,最重要的是這裡有熊,綁繩不利于逃生。”
顧燈有點兒被吓到,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他警惕地環顧四周,害怕有棕熊出沒。
“别太擔心,”章離又說,“就算有熊也不太可能攻擊人類,它們不喜歡陌生的東西,馴鹿更符合它們的口味。”
顧燈:“……”
這可談不上是什麼好消息。
二人在風雪中前行,顧燈起初确實有點兒驚弓之鳥,但很快就累得大腦一片空白,隻知道機械地驅趕着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