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離家出走,我隻是出門玩稍微走遠了一些,”阿裡哼了一聲,嘟起肉肉的臉頰說,“而且我馬上就六歲了,我已經不是小孩了。”
“是,我們大人騎自行車都用輔助輪。”
阿裡:“……”
顧燈把兒童自行車塞進後備箱,在導航裡輸入阿裡告訴他的地址。到了後才發現那竟是個酒吧,顧燈把車停在門口,回頭問翹着二郎腿的阿裡:“你家在這兒?”
“yes,”阿裡打了個響指,“實話告訴你,我是這家酒吧的樂隊主唱。”
顧燈:“你父母同意嗎?”
“當然不同意,”阿裡說,“但我威脅他們,如果不同意我當主唱,我就回老家跟外婆學習做薩滿。”
顧燈:“……”
“我很感激你的幫助,但我現在沒心情陪你玩遊戲,”顧燈正色道,“現在你有兩個選擇,告訴我你家的正确地址,或者讓你爸爸來接你。如果你都不願意,那我就送你去警察局。”
“叔叔你變了,”阿裡癟嘴,“你變得和我爸爸媽媽一樣唠叨了。”
顧燈:“我們成年人都這樣。”
“……”
阿裡委屈撥通電話,喊爸爸出來接她。
幾分鐘後,突然“嘩啦”一聲響,卷簾門拉開,一個穿着黑色沖鋒衣的男人走了出來。
“Daddy!”阿裡朝着男人撲去。
男人單手摸她頭頂,用很熟稔的語氣喊她阿格維奇——竟然是章離。
顧燈關上車門準備離開,章離松開阿裡走到他面前,說又見面了。
顧燈嗯了聲。
章離:“進來坐會兒?”
“不了。”顧燈轉身離開,阿裡卻一把抓住他右手,很霸道地說,“進來,我唱歌給你聽。”
顧燈被阿裡逮了進去,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了一個開闊的房間裡。酒館左邊是酒櫃和調酒區,中間是一片桌椅,房間另一頭做了擡高,擺放着架子鼓、鋼琴等樂器。
阿裡抓着顧燈一直走到吧台旁,手腳并用爬上單人椅,沖吧台後的男人打了個響指:“史密斯,給我朋友一杯酒,我請。”
吧台背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擡起頭,他單手拎起阿裡,表情嚴肅:“我警告過你,不許自己偷偷跑出去。”
“我沒有自己偷偷跑出去,”阿裡手腳在空中亂晃,大聲駁斥,“曲奇和我一起的!”
“汪汪汪!”曲奇興奮地加入了遊戲。
兩人一狗進入混戰,顧燈找了張椅子坐下,章離在他面前放了杯熱水,順勢坐下說:“你後來去死馬鎮了?”
顧燈:“去了。”
章離:“感覺怎麼樣?”
顧燈沉默了一會兒,說:“有點奇怪,說不上什麼感覺。”
章離沒再說話,沒過多久,吧台戰鬥結束,史密斯一手拎着阿裡,另一隻手端了杯雞尾酒過來,取得了單方面的壓倒性勝利。
“你是章離的朋友吧?我們那天見過的。”史密斯把雞尾酒放到顧燈面前,說,“我女兒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送她回來。”
顧燈表情茫然。
“在冷腳啊,”史密斯笑了起來,“那天章給我們送設備,我那時候見過你。”
“啊……”顧燈想起來了。
史密斯又說:“聽章離說你後來要去死馬鎮?去了嗎?感覺怎麼樣?”
顧燈:“嗯。”
史密斯:“嗯?”
“去了,”章離說,“他覺得有些奇怪。”
“該死的油田開發把一切都毀了,”史密斯低聲咒罵,“這些貪婪的家夥,現在連北極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都不放過。”
“爸爸,别傷心。”阿裡小臉皺成一團,把自己塞進男人懷裡。
“抱歉,讓你擔心了,”史密斯揉了揉她腦袋,緩和了語氣,“我隻是有些生氣。”
阿裡把臉埋進史密斯懷裡,過了一會兒又擡頭問:“棕熊都看完了?”
“看完了,”史密斯說,“6頭棕熊電池全換了,但99号生病了,我過幾天還要回去。”
顧燈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章離就和他解釋,史密斯是動物學家,正在追蹤布魯克斯山脈棕熊的生活習性,會在每年冬季給冬眠的熊更換追蹤設備的電池。幾天前章離開車去冷腳鎮,就是給他們運送考察設備。
顧燈聽完,覺得自己應該要做出反應才行。可奇怪的是,大腦卻仿佛沒有收到訊号,讓他一直面無表情,冷漠得幾乎有些不禮貌。
不行,不能繼續這樣下去。明明隻是萍水相逢,這些人卻都給了他最大的善意,他不能辜負大家的一片好心。
顧燈喝了口冰涼的雞尾酒,強迫自己擡起頭說:“原來是這樣啊,聽起來很有趣。”
他甚至試圖做出輕快的語氣,可顫抖的雙手出賣了他的真實情緒。
章離:“你還好嗎?”
顧燈:“我很好啊。”
章離看了他一眼,沒再出聲。顧燈也順勢安靜了下來,不用和人交談,不用尋找話題,讓他感到了片刻的安心。他安靜地坐在角落裡,看着杯子裡的冰融化成水。
短短幾天不見,顧燈就完全換了副樣子。曾經的他活潑、熱情、才華橫溢,可現在,留在他身上隻有不安和焦慮,能量從他身上飛快溜走,把他變成了一塊枯萎的土地。
章離試圖做點兒什麼,可他們隻是萍水相逢,他甚至無法進入顧燈的世界。
時間在安靜中逐漸過去,随着大門被第一個客人推開,酒吧營業時間到了,安靜的空間逐漸熱鬧起來。
顧燈仿佛終于找到機會,起身說:“謝謝你們的招待,我先走了。”
阿裡在和樂隊的成員準備演出,聞言從後台探出身體:“Good叔叔,你還沒聽我唱歌!”
顧燈停下腳步,變得有些猶豫。
章離說:“她的音樂很特别,你應該會感興趣。”
說實話,顧燈現在對音樂毫無興趣,這隻會讓他更加厭惡自己。但他确實也答應過阿裡,顧燈猶豫了十幾秒,又坐了回來。
工作人員開始發放樂隊海報,樂隊主題是抗議阿拉斯加北極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油田開發計劃,海報上印了一對被石油染黑的北極熊母子。
顧燈之前隻在網上見過白色的北極熊,憨厚可愛的模樣,讓人心生向往。可海報上這對熊母子卻狼狽又醜陋,給他帶來了極大的視覺沖擊。
顧燈又想起了虎鲸的屍體,還有那隻被藤壺寄生的座頭鲸,北冰洋沿海油田燈光刺眼,酒吧裡的人群讓他感到焦慮。帽子和耳機都在車裡,顧燈隻得把臉埋進掌心,持續做着深呼吸,強迫自己不會逃離。
有人從他面前路過,不小心碰到桌面,顧燈瞬間繃直了身體。理智上他知道沒人在看他,可潛意識裡又總會覺得,這些人都在偷偷議論自己。
直到一頂棒球帽落在他頭頂,顧燈警惕擡頭,卻看見章離用身體隔開人群:“你不舒服?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