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望着土炕上奶奶的狍皮手套,忽然想起火災當晚,奶奶把她護在懷裡,自己卻被飛濺的鐵水燙傷。周硯冰為了救她,用身體擋住了墜落的鐵鍋,腳踝的疤痕與她手背的,隔着十年的風雪,在此刻的火光裡,終于連成了線。
雪越下越大,林場火車的汽笛聲再次響起,驚飛了窗台上的麻雀。周硯冰忽然站起身,從食盒底層掏出個油紙包:「叔,這是陳嬸當年的鍋包肉食譜,雪晴奶奶一直收着。」
父親顫抖着接過,泛黃的紙頁上,母親的字迹力透紙背:「給晴兒的鍋包肉,要多放野蜂蜜,她愛吃甜。」落款是「1998.12.28」,正是她去世前三天。
雪晴的視線模糊了。原來奶奶早就知道一切,卻用酸菜缸裡的酸香、粘豆包的甜,替她守住了竈台的溫度。周硯冰的醫箱裡,想必還藏着更多的秘密——比如父親每次來衛生所,都會偷偷翻看母親的病曆,比如他替她擋住鐵鍋時,喊的不是「小心」,而是「雪晴,别怕」。
「爸,留下吧。」雪晴忽然抓住父親的手,他掌心的繭子蹭過她的燙傷,像母親當年拍她肩膀時的溫度,「竈台不是危險的源頭,是奶奶和媽媽留給我的,能焐熱人心的火。」
父親望着窗外的林場火車,鐵軌上的積雪被汽笛震落,露出底下的黑色軌道。周硯冰的羊皮襖挂在炕頭,與奶奶的狍皮手套并排,像極了當年父母在林場食堂的背影。
「好,留下。」父親終于點頭,從口袋裡掏出個鐵皮盒,裡面裝着母親的耳環,「你媽走前說,等晴兒會炸鍋包肉了,就把這個給她。」
雪晴接過耳環,銀質的狍角造型在火光下泛着溫潤的光。周硯冰忽然轉身去添柴,火光映出他泛紅的耳尖——那是剛才雪晴抓住父親的手時,他下意識的躲避,怕自己的燙傷碰到她的。
深夜的「雪鄉竈台」飄着鍋包肉的香,周硯冰蹲在竈台前調整火候,雪晴在案闆上切肉片,父親默默擦着奶奶的老座鐘。
「當年你奶奶說,鍋包肉的糖醋汁要順時針攪,像畫圓。」周硯冰忽然開口,指尖劃過鐵鍋邊緣,那裡有圈淡淡的刻痕,「她還說,圓畫好了,人就團圓了。」
雪晴望着鍋裡翻湧的糖醋汁,忽然發現刻痕裡嵌着半片狍角——與周硯冰的平安扣、父親的耳環,恰好拼成完整的狍子圖騰。原來奶奶早就在竈台上,刻下了團圓的密碼。
「吃飯吧。」雪晴把剛出鍋的鍋包肉端上炕桌,肉片在瓷盤裡泛着紅亮的光,像極了母親照片裡的笑臉。父親夾起一片,忽然說:「你陳嬸要是看見,準會說油太熱了,肉片不夠嫩。」
周硯冰笑了,眼角的細紋裡盛着十年的風雪:「叔,雪晴的鍋包肉,比陳嬸的多了份甜。」他望着雪晴手背上的燙傷,聲音很輕,「是用十年時光煨出來的甜。」
窗外的火車汽笛再次響起,卻不再是離别時的嗚咽。雪晴望着火炕上的三個人影,父親的中山裝、周硯冰的羊皮襖、自己的粗布圍裙,在火光裡融成一片。
雪晴忽然想起,周硯冰醫箱裡的糧票背面,除了她的速寫,還有行小字:「雪晴的鍋包肉,能讓火車停下,讓時光倒流。」此刻窗外的火車正緩緩駛離松雪鎮,卻有兩串腳印留在雪道上——一串通向竈台,一串通向醫館,在漫天飛雪中,漸漸彙成了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