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鶴雪揉到第四個香珠時，沈卿塵回屋了。

她的視線落在他手上。

井水冰冷，他的指節也被凍出了淡淡的粉，冷白手背上水珠已被拭淨，在冬日薄而透明的陽光裡，猶泛冷玉般的光澤。

江鶴雪隻遠遠看了一眼，便繼續揉搓起香丸來。

同時聽着他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嗅着随他走來而迫近的，清冽的雪松香。

而後視線裡，出現了一顆剝好的荔枝。

薄薄的荔枝膜也被剝的幹幹淨淨，果肉瑩白飽滿。

捏着荔枝的指尖也同荔枝一般的白，指甲修得整齊幹淨，順着向下看，手指瘦長，中指上戴着枚質地溫潤的白玉扳指。

“夠不到。”江鶴雪欣賞了一會兒，悠悠開口。

沈卿塵依言，将荔枝更湊近她的唇邊。

江鶴雪這才張口，咬住那枚荔枝，卻并沒使力，隻要沈卿塵一松手，荔枝就會掉下來，砸了她剛揉好的香珠。

沈卿塵不得不繼續捏着那枚荔枝，與她對視。

少女凝夜紫的瞳仁清透似上好的紫水晶，勾着幾分存心挑逗的笑意，長睫卷翹，眼尾上挑如鈎，淚痣惑人。

沈卿塵眼睫輕顫，視線閃躲一分，又重新與她對視。

耳垂漸紅，比他手邊荔枝殼的色澤更漂亮。

江鶴雪笑意更甚，傾身，将那枚荔枝更含入口中幾分，卻依舊沒銜走。

兩人的距離更近，近到她能看清沈卿塵眼睫顫抖的模樣。

幅度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

好有趣的一條魚。

被皇家的禮教約束到不會用蠻力，又不得技巧，還死咬着魚鈎，憑何想把她連人帶魚簍地拽進水裡？

江鶴雪從他手中咬走荔枝，銜在一邊牙關，又壞心眼地湊近他尚未收回的手，紅唇貼上他涼涼的指尖。

輕咬。

沈卿塵豁然擡眸，對視的瞬間，耳垂徹底紅透。

那分羞紅從耳際漫上他的臉側，漫上他冷白修長的脖頸。

江鶴雪坐回身，慢條斯理地咀嚼那枚荔枝。

汁水豐盈，清甜可口。

像他這條魚一樣美味。

“小神仙魚。”她彎唇笑了。“你太乖了，鬥不過我的。”

-

秋末最後的暖意也在一日日趕制香珠裡溜走，子月伊始又落了一場雪，凜冬終至。

江鶴雪清理完最後的單子，數了數荷包裡的銀錢，給自己放了一日的假，上街去采買。

訂了更加厚實禦寒的寝被，更加濃醇驅寒的烈酒，江鶴雪向千香坊走着，又想起弟弟江鶴野來。

宮中的條件，應當會好許多吧？

從前鎮北侯府的下人冬日裡也吃得飽，穿得暖，宮中的人應當會更大方些，度過這個寒冬應當沒問題。

想到弟弟，江鶴雪才想起沈卿塵來，掰了掰手指。

居然有一旬沒見到他了。

是上回她太過分了？他走的匆忙，她為他制的安神香手珠也沒來得及給他，也沒來得及糾正他混亂的時間——那回，才三日未見。

不合理。

依她判斷的能力，這人不至于羞到不敢來見她。

而且，他的失眠還未痊愈，必定還會再來的。

江鶴雪兀自搖了搖頭。

罷了，又無人規定他要每三日來一回。

隻是……許久沒逗他了，生活難免乏味。

乏味的生活總是需要調節的，沒有小神仙魚，可以有别的——諸如，街邊老妪正吆喝着兜售的、熱氣騰騰的糖炒栗子。

江鶴雪買了一份，邊剝着栗子邊往回走。

這枚栗子沒炒開口，褐色的種皮黏在澄黃的栗肉上，不太好剝，偏偏味道又苦澀，不得不剝。

江鶴雪低頭摳着種皮，一時不留神，險些撞上迎面而來的人。

“抱歉。”她立時後退兩步，望向那對青年男女。

少女是兵部侍郎的嫡幼女蘇靈兒，來千香坊買過香珠，她印象頗深——因着蘇靈兒，在冬日裡，向她要小四合香制成的香珠。

小四合香是一味清甜的瓜果香，制作要用到橘子皮、甘蔗渣、梨皮與荔枝殼。

橘子、甘蔗與梨都是秋冬的時令水果，可京都有荔枝售賣的時間是午月與未月，蘇靈兒讨要時已至亥月末，她上何處去尋荔枝殼？

若非是沈卿塵那日恰好送來，怕是這小四合香，她還制不成。

江鶴雪短暫地想了一瞬，又打量了兩眼蘇靈兒身側與她眉眼頗為相似的少年，得出身份——兵部侍郎嫡子，蘇朗。

“抱歉，蘇公子，蘇小娘子。”她誠懇道。

但蘇靈兒并沒買賬，斜睨她一眼：“江娘子都勾搭上恒安王殿下了，怎的還改不了見個郎君就要投懷送抱的毛病？”

她這話說得難聽，但畢竟是高門貴女，還是比市井流言說得客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