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鶴雪記憶裡,這是她頭一回見到沈卿塵笑。
他笑起來分外清俊漂亮,桃花眸溫柔多情,琥珀色的瞳仁亦淺得澄澈,唇色微紅,唇角勾起清清冷冷的弧度。
江鶴雪疑心,他是在對她使美男計,且使得分外成功。
這可不成。
這種伎倆,她怎會輸給他?
江鶴雪定了定心神,踮起腳尖,輕輕在他耳邊呵了口氣。
“小神仙。”她退回身子,沖他露出一個嬌俏的笑,不答反問。“你想聽什麼答案?是,或不是?”
沈卿塵本就羞紅的耳垂徹底紅透。
“想聽你的真心話。”他沒直身,目光灼灼望向她。
江鶴雪笑意更甚,素手輕擡,貼上他的心口。
“聽我的真心話之前——”她手指點了點他的心口,隻一瞬便落回。“先管好你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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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鶴雪腳底抹油溜回千香坊,才長長舒了口氣,擡手,給自己的臉頰扇風降溫。
她本以為,沈卿塵會是一條怎麼也不咬鈎的魚。
沒曾想,這條魚會咬鈎,卻也似要将她連人帶魚簍地拽進水裡。
真是好不尋常,險些讓她自己也失了章法。
江鶴雪随意用了晚食,便落了門簾,點燈給沈卿塵串手珠。
中央是三顆剔透的紅玉珠,而後,棕褐色香珠與細小的銀珠交錯串起,依着她量好的尺寸,在絲繩上打了結扣。
燭光昏黃,别出心裁的手珠泛着瑩潤的光暈。
江鶴雪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手藝,腦海裡,卻忽而蹦出另一個念頭來。
她何不賣些這樣的手珠呢?
雖說不如工匠精心打制雕琢的手珠,但勝在新奇,她配的香料也遠比如今貴女用的香膏香露要味道好,亦方便攜帶,不必如香膏香露那般,隔一兩個時辰便要重搽一回,麻煩得很。
若是順利,還可以讓她們自配裝點的珠子與絲繩,自選想要的香丸,做成定制的。
弟弟若在宮中,想脫奴籍必定需要一大筆銀錢,待她将他接出宮來,便租一輛馬車去旁邊燕州,從燕州走水路南下,不怕鎮北侯再找來,可以安安心心地過日子。
他生得也俊美,年齡也合适,待到及冠,為他尋個安分體貼的妻子,也算了卻她的心事。
江鶴雪憧憬了會兒未來,便打定主意,明日裡串幾串香珠,賣賣試試。
凜冽寒風順着窗縫鑽進寝屋,她裹緊了最厚實的寝被,灌了一碗熱酒,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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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恒安王府燈燭未燃。
沈卿塵宿在了月華殿,他離宮立府前的宮殿。
除去宦官,宮中唯一有男子的崗位便是金吾衛,三日恰好是一個完整的輪班周期,他完完整整為江鶴雪尋過一遍,并無收獲。
若是宦官,白日裡處處問詢,遠不如夜裡各宮搜一遍來的迅速。
但今夜——
沈卿塵摩挲着腕上的瓊花玉珠,回想起江鶴雪白日的反應,終是無奈出聲:“善忘。”
被她指尖抵過的心口,似還染着燙意。
“我大抵應當主動學學,”他自語。“像她誘我一般,誘她。”
他吹熄燈燭,輕車熟路繞到側殿,又從側殿飛身離開。
月白身影于濃黑夜色中迅疾劃過,輕捷地避開巡視的金吾衛,最終,在一處樓閣的窗邊停下。
透過窗紙,可見其中宮燈昏黃,書架林立。
沈卿塵不欲再繞開把守的金吾衛——皇兄重視藏書閣,這裡的金吾衛太多,太麻煩。
他也不願破窗或掀瓦進來,再叫宮人誤會成狸奴不懂事。
“殿下。”金吾衛拱手施禮。“更深露重,殿下要進藏書閣?”
沈卿塵颔首,從被敞開的閣門踏入藏書閣。
學知識無非兩個方式,從書籍,或是從實踐。
但今日之事告訴他——從江鶴雪這處實踐,他讨不到一點好處。
他隻得先從書籍來學。
沈卿塵一目十行,掃過被恒順帝與大皇子翻舊的政務古籍,緩步向内裡書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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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上忽而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
“阿野,看守的金吾衛太多,能成嗎?”少女被壓低的輕軟嗓音裡透着不安。“若被發現就糟了,我們改日……”
沈卿塵掀眸,下意識地閃身躲到書架之後。
這個聲音……榮昌?
恒順帝最小的公主,榮昌公主沈初凝。
她半夜三更不安歇,偷摸跑來藏書閣做甚?
“臣在,公主莫怕。”屋頂上,響起同樣被壓低的青年嗓音,沙啞磁性,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竟覺着這語調有幾分像江鶴雪。
沈卿塵沒動,傾耳聽着。
屋外金吾衛應當是被迷暈了,窗紙被捅破,兩人悄聲落地。
“我記着那書叫《繡萬錦》,或許會有線索……”沈初凝嘟哝着道。“阿野,你那繡圖太新奇了,我見過那般多繡樣,都沒有絲毫頭緒……”
“找不到便找不到吧。”被她喚作“阿野”的青年渾不在意地應聲。“臣找了十餘年也毫無頭緒,賴不得公主。”
又是十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