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槐将那猴拿在手裡把玩,說:“柳裵,不要對我有什麼期待,也不要試圖依賴我。”
柳裵靜望了他一會,說:“在這個世上,我沒有可以依靠的人。”
盛槐擡眼,“你是孤兒?”
柳裵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還記得我曾問過你,為什麼要在寒湖救我嗎?師父你說不想讓我白白死去,我覺得你隻是寬慰我而已,因為從來沒有人在乎過我的性命。”
盛槐聽着,神色淡淡。
“後來在桐山派被機巧閣緊逼,師父處處維護。又在鄧明明殺我時為我出頭。我想,這總不是寬慰吧。不管師父怎麼罵我,隻要你還護着我,我都覺得活着是件不壞的事情。”
盛槐的語氣不冷不淡,“你活着對禅柯寺有用,這就是我救你的理由。”
柳裵看着他的臉,“那我對師父有用嗎?”
“對老鬼,你有用。”
對盛槐則是無用。柳裵猜到他的言下之意,并不失望,“對老鬼有用也好,那麼師父還是會保護我,會在意我。”
盛槐端詳醜陋的掉漆木猴,“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柳裵既不苦澀也不怨天尤人,是一慣的平淡語氣,“我在這個世上輕如鴻毛。師父覺得我有用,所以我才有了重量。”
隻有低若塵埃的人,才會在蛛絲馬迹中尋找自己存在于世的價值,證實有人在意自己。而他竟然對唯一一個在乎自己性命的人做了那麼卑劣的事情。
柳裵跪下來,主動認錯,“師父,我不該在桐山派置你于險境,弟子甘願認罰!”
盛槐一點都不意外聽到這樣的話,做錯事的人總要先開口道歉才顯得有誠意。“置我于險境,指的是什麼?”
“留你一個人面對兩派……”
柳裵不知怎麼停了話。盛槐并不催,若是這麼避重就輕,那他倒要跟柳裵好好算算這事。
“跟蘇筇交手的時候,我辜負了師父的信任,讓蘇筇有機可趁。”
盛槐斜眼看他,目光極冷,“認個錯,受點罰,你以為這件事就能一筆勾銷?還記得你的上一個師父嗎?”
冷冽的沉壓讓柳裵頓住,就像被人一把扼住咽喉。從昨夜開始積壓的忐忑,惶然在此刻上湧。濫殺弟子的田申沉湖,謀害師父的他又會是什麼下場?他又想到了胡坤,那個被狗咬死的叛徒。
“先說說看,為什麼想殺我?”盛槐拿蜂刀去剃木猴身上的紅漆。
柳裵握緊拳頭,“因為……師父罵我是賤種。”
“還有呢?”
柳裵沉默了。
盛槐看向跪在床邊的人,嘴角勾起戲谑的冷笑。
“二十六道。”柳裵忽然說。
盛槐:“什麼?”
柳裵低下頭,“師父身上的傷一共是二十六道。如果不是我讓蘇筇有機可趁,師父不會受傷。如果師父不受傷,那天晚上就不用獨自面對兩派的圍攻。更不會被鄧明明借機懲戒傷了膝蓋。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狼心狗肺,我對不起師父。”
盛槐沒有回應,顯得極為冷淡,繼續剃木猴身上的紅漆。
“不管怎麼處置,柳裵都認!”柳裵跪地磕頭,保持這個姿勢,他等了很久也不見盛槐表态,額頭微微滲出冷汗。他無法忍受這種死寂的氣氛,懇切道:“求師父發話。”
盛槐連眼睛都沒擡一下,好像琢磨木猴更有趣。
窗外吹進一股冷空氣,床帏拂動,涼淡清冷。柳裵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海底,空氣一點點壓縮。
“哐啷”一聲,木猴掉在柳裵面前,滾動幾圈,停下來。
它身上的紅漆幾乎全部被剔除,露出黃色的木頭。蜂刀尖細,因此在木頭上留下一絲一絲的紅漆。這些紅色就像是淩遲後殘留的血迹,觸目驚心。
柳裵的心弦一瞬間繃緊,慢慢撿起木猴,低着頭雙手呈上。
盛槐從他的掌中拿過木猴,用它擡起柳裵的下巴,“拔出你的匕首。”
柳裵保持擡頭的動作,望着盛槐幽冷的眼睛,拔出匕首。
盛槐的語氣不容置喙,“刺進你的心髒。”
柳裵心裡一顫,“師父……”
盛槐眼深似海,“我說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你還不承認,僅僅是因為我罵了你,你就懷恨在心想要我死。用你的自私狠辣當一個殺手,完全沒問題。可這樣的人做不了我的弟子。”
柳裵憂郁的眸子有些碎了,“師父不是問我是不是孤兒麼?我爹是有錢人家的老爺,偏偏我娘是個舞姬。賤貨,野種,從小到大有太多人如此辱罵我。我不期望師父能夠理解我的心情,隻是我确實無法忍受别人那麼罵我。我真的知錯了,求師父給我一次機會。”
盛槐收回木猴,表情淡漠至極,毫不在乎柳裵口中的凄慘身世。
這些話半真半假,幼時記憶湧上心頭,柳裵動容道:“我确實是個壞種,自私卑劣,滿是殺心。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我做不了一個好人。我的這條命是師父救的,隻要師父給我機會,以後我一定效忠師父,絕不會再有任何逆心!”
盛槐目光深邃,帶着看穿人心的犀利,“你不是個好人,難道還寄希望跟你打交道的我是個好人嗎?苦楚不是借口。柳裵,你的算盤打錯了。”
裝可憐博同情對于一個冷酷殺手無效。柳裵摸不透盛槐是否真要自己死,喉嚨發緊,“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做這種蠢事。求師父給我一點時間,我能向你證明,收我為徒是明智的選擇。”
“我憑什麼要給你機會證明?”盛槐從他垂下去的手裡拿過匕首,放在他眼前,“你如果真的知錯,那就用你的死來向我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