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端着裝有藥瓶,紗布,小刀具的托盤來到病榻前,吩咐柳裵到後院廚房打盆熱水來。
柳裵端着熱水回來,帕子剛擰幹就被盛槐拿走了。經過桐山派的事,盛槐對柳裵存有防備和抵觸。但是盛槐手裡的帕子卻被大夫抽走了。
“傷得這麼重就不要逞強,讓他搭把手怎麼了?”大夫把帕子扔給柳裵,一副命令的口氣,“把他身上的血迹擦幹淨。”
柳裵看了看盛槐,不再等他應準,慢慢擦拭血迹。盛槐背部的傷口像一把刀刺進柳裵眼中,他的手頓了一下,動作更加小心,生怕再觸痛盛槐。
傷口都需上藥包紮,大夫全神貫注,柳裵一絲不苟的看着,偶爾應大夫的要求遞一下東西。
“擦了我師傳的金虎利瘡膏,你的傷不出四天就能好。後背的傷比較深,可能要個六七天。”大夫說着,讓柳裵幫忙剪斷紗布。
盛槐有點吃驚,“金虎利瘡膏,閣下是黃藥堂的大夫?”
大夫一副驕傲神色,“我師承黃藥堂,現在自立門戶行醫濟世。我姓劉。”
黃藥堂是江湖中出名的醫術聖地,從這裡出師的大夫們廣布天下,醫術高超,懸壺濟世。
膝傷嚴重,劉大夫囑咐盛槐半個月内不能下床走動,又說了一些忌口,讓盛槐千萬要注意休養,“你的膝蓋肯定會落下病根,這是沒辦法的事。這段時間注意不要受寒。”
柳裵應聲,“好,我會注意。”
劉大夫又道:“留下你們的地址,接下來半個月我好去為你複診。”
盛槐說等定下落腳處再請大夫去看診。
離開醫館的兩個人都默契的不想再回分堂,柳裵還想以翻牆的方式進入客棧,盛槐沒同意。此地屬滄州地界,三更半夜,他們這樣進入客棧太引人注目,風聲露出去,明天一早肯定會被在附近尋人的桐山派發現。
可這樣一來,他們無處可去。
送走兩位訪客的劉大夫剛要回屋睡覺,冷不丁又看到那個青年翻牆回來了。劉大夫要躲,柳裵一手拉住即将關上的門。
“讓我們在你這裡住段時間。”
江湖惡徒招惹不得,劉大夫想也沒想就要拒絕,一包足夠豐厚的銀兩出現在眼前。他有點為難,“我這裡實在不方便,還請兩位少俠另尋他處。”
“你也知道我那位同伴的傷不能折騰,讓我們住下,我保證不會給你添麻煩。”說着,柳裵又往銀兩上加碼。
醫館并不很大,後院的三間房住了大夫和小學徒,還有一間屋子堆滿藥材。當晚,盛槐住在前堂的病榻,柳裵将兩張方桌拼成床鋪,勉強安頓下來。
白日醫館開張,盛槐需要靜養,柳裵便迫小學徒把房間讓了出來。小學徒是個八九歲的孩子,他十分不滿這兩個入侵者,跑到院子裡跟師父告狀。
“師父,那個男的他瞪我,非得要我把房間讓給那個傷了腿的。”
收人錢财的劉大夫諄諄教導小徒弟,“我們為醫者,要以病患為重。”
“可他說這幾天也不準我回屋,那我晚上住哪呀?”
“前堂榻……”
“我可不住病榻!”小學徒一臉的不樂意,“廳堂透風,晚上會被凍死的。師父,我跟你住吧?”
“那我們說好了,你可不準尿床,夜裡再冷也得爬去茅房。”
小學徒歡快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絕對不會尿床的。我去給病人煎藥。”
院子裡忙活起來,偶有師徒倆交談的聲音傳到房間裡面。
小學徒的房間裡有很多醫書,還有不少老舊磨損的玩具和制作粗糙的手工木偶。桌上放着一個葫蘆,過冬的蝈蝈在裡面發出微弱的叫聲。一個孩子的童心和天真盡顯。
盛槐注視着這個房間的一切,仿佛陷入到了某種回憶當中無法自拔。
“師父。”
柳裵的聲音喚醒了盛槐。
“小柳,你做殺手多久了?”
直到現在,盛槐都沒有提及在桐山派發生的事情。柳裵以為盛槐會先生氣的質問他,忽然聽盛槐這麼問,愣了一下,答道:“三年。”
“為什麼要來禅柯寺?”
柳裵道:“為了活着。”
“我已經在禅柯寺待了十五年。”盛槐語氣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柳裵心中有點懸而未決的忐忑,還是仔細聽着盛槐說話,“師父會覺得孤獨嗎?”
漫長的時間會消磨掉一個孩子的軟弱和天真,會打磨掉一個少年的銳氣和棱角,會讓長大的人擁有一顆越來越硬的心髒。
盛槐從未思考過自己是否孤獨。他這輩子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忙着練功,忙着和别人厮殺争鬥,忙着執行任務。孤獨是什麼?他未曾體會。
但他知道自己會嫉妒。
嫉妒不是女人獨有的情緒,男人也會嫉妒。隻不過他們隐藏得更深,表面看起來滿不在乎。好像這樣就能顯得他們本身是個心胸開闊的人。
盛槐習慣将嫉妒埋在心底,但是不久之前他沒能藏得住。他看不慣司空庭身上的那種美好,所以斬斷了馬腿。他也看不慣許泠泠堅持的正義,希望能見到她痛苦。
然而有些東西從來沒有擁有過,再怎麼嫉妒也得不到。
盛槐曾經最希望得到的東西是和盛無渡的師徒情分。可惜他跟師父的關系太冷淡。每當看到類似小學徒和劉大夫這樣的師徒,在盛槐心裡産生的東西除了嫉妒,還有羨慕,以及很深很深的苦澀。
床頭放着一隻紅漆木猴,漆色掉了不少,露出黃色的木底,斑駁醜陋。木猴大抵對小學徒有什麼特殊含義,變得這樣破爛也不舍得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