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時節,烈日曝曬了大半月,将地面曬得發白。這兩天倒是難得陰涼,風有些沉悶,看似要下雨了。
東宮西角有一處小校場,乃是教□□劍法射術、講解兵法之處,今日碰上一月一次的朔望假期,苻離也在此。
“自從你被苻首輔送去了國子監,我想要見你便越發難了。”朱文禮一身朱紅騎射武袍,将劍拔出一寸,清寒的劍刃上映出着他濃黑的眉眼,随意道,“大皇兄是庶出,長我十歲,一年也碰不着兩回。二皇兄耽于享樂,平日與我也無甚話題可聊,隻有你來的時候,我才能尋到些許樂趣。”
一旁,苻離身着绛紫武袍,更襯得面容俊朗,倚在校場圍欄旁拭劍,許久才道:“以後你做了帝王,心中隻見江山而無自我,會更孤獨。”
朱文禮收劍笑道:“不還有你麼。以後我為君,你為臣,三年之後科考,你入宮來輔佐我。”
苻離手握棉布拭過劍刃,想也不想道:“我不會參加科考。”
朱文禮似乎早料到他會這麼說,面上并無大多驚訝,隻提醒他道:“苻首輔不是極力反對你從武麼?”頓了頓,他又說,“其實,我能明白你爹的顧慮。苻家已經是文官之首,若兒子再成了武将,難免有專權僭越之疑。”
苻離從劍鋒後擡起眼來,淡淡道:“我有我想走的路。”
他清楚地規劃自己的人生,從無半點遲疑和妥協,這是朱文禮最佩服苻離的一點。想到此,朱文禮走過去拍了拍苻離的肩。少年儲君笑得眉目溫和,贊許道:“也好。朝堂之上隻會鼓舌搖唇的文人實在太多了,最缺的便是能鎮一方平安的虎狼之将,将來有你守着,我更放心。”
話題不知怎的又回到了國子監上,回想之前那次考課,朱文禮脫口而出:“今年國子監大不相同了,人才輩出。從前你給我伴讀之時,太傅向來隻對你絕口稱贊,我從未想過你會輸給一個姑娘,還是那麼一個有趣的姑娘。”
烏雲蔽日,平地裡起了風,朱文禮情不自禁笑了起來,眼裡有光亮閃動,繼而道,“姜顔難得金玉其外,也内秀于心,當真是個珍寶。”
苻離拭劍的動作一頓。他與朱文禮幼年相識,十年的情義,對方眨眨眼,他便知道對方心裡在肖想些什麼。
回劍入鞘,苻離眯了眯眼,面色不悅道:“來比劍。”
話題突然岔開,朱文禮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欣然道:“正合我意,手癢許久了,宮裡沒一個能打的。”
“因你是太子之尊,他們手下留情而已。”苻離一語道破内情,随即執劍而立,擺出備戰的姿勢。他一身紫袍皂靴,耳後垂下的發絲随風微動,盯着朱文禮,沉聲道,“老規矩,敗者答應勝者一件事。”
“好啊!你若輸了,我讓你穿宮女的裙子回國子監!”朱文禮一聲輕喝,拔劍刺來。
铮——
長劍出鞘,有龍吟之聲,苻離輕飄飄擋下朱文禮的第一招,哼道:“内侍教你騎射,越發放水了。”随即手腕一抖,劍刃與朱文禮的劍刃相撞,強大的氣力順着劍身激蕩過來,震得朱文禮虎口發麻,兵器幾欲脫手!
朱文禮後退兩步站穩。血氣方剛的少年被激起了鬥志,調整好姿勢橫劈過去,苻離旋身避開。瞧準對方空檔,朱文禮再矮身橫腿一掃,專攻苻離還未站穩的下盤,試圖趁機将他撂倒在地。
誰知苻離反應驚人,以劍撐地一個鹞子翻身站穩,随即擡起左腳一踏,将朱文禮橫掃的那隻腿踩在地上釘住,使他動彈不得。朱文禮咬牙,額角冒出細汗,還欲掙紮,已有一柄秋水長劍橫了過來,劍尖與他的鼻尖僅有一寸之隔。
苻離松腳收劍,逆着光,居高臨下地望着朱文禮:“殿下輸了。”
未料落敗如此之快,朱文禮望着腿上一個清晰的鞋印,面子有些挂不住,喘着氣道:“放肆!”
苻離抱劍而立,微微擡起下巴:“賽場上隻有勝負之分,沒有君臣之别,這是殿下親口所說。”
朱文禮無言辯駁。
半晌,他擡手拍去腿上的鞋印,洩氣般道:“罷了罷了,我身為儲君本就該以仁德為重,武藝不過是個消遣,輸給你也不算丢人……說,你想要我做甚?”
沒有旁人在的時候,苻離與朱文禮便如同兄弟摯友,說話也直白了許多。他擡眼望着朱文禮,直言道:“離姜顔遠些,她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簡單。”
一時間,朱文禮的神情有些複雜。他沒想到苻離所言竟是這麼一句,更未想到一向冷清自傲的苻離,竟會為了一個姑娘向他開口。
直覺此事定有内情。
悶熱的風卷地而來,揚起少年們的下裳窸窣作響。朱文禮緩緩站直身子,溫和爽朗的眉目皺起,似乎頗有疑惑且為難。他喉結幾番滾動,方略帶疑惑道:“你所說的‘不簡單’,是指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