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阿爹以前在朝中做吏部侍郎時,姜家在應天府短暫地住過兩年,後遭貶黜,便又回了兖州。那時姜顔也不過是個兩歲稚童,諸多事宜已記不太清,或許阿爹也曾抱着她在皇城門外散過心,卻從未有機會踏入那扇厚重的朱紅宮門。
此番入宮,光是更衣熏香、整理儀容便花了半個多時辰。因是受東宮私下诏見,姜顔并未穿平日那身簡潔樸素的儒服,而是換了少女妝扮,穿深石青繡銀團花的窄袖短襖,着松花色大褶繡花裙,長發绾成小圓髻,髻後系一根儒雅的月白紋禮節飄帶。
微風徐徐,她迎着午後的陽光而站,清麗之餘别有幾分風雅。
薛晚晴又站在寝房門外酸她:“鄉野丫頭真是寡聞少見,不過是被太子表哥诏見一回,便這般搔首弄姿。”
一旁,李沉露沉默不言,想來是被姜顔搶了太子的垂青,心有不甘。
阮玉彎腰替姜顔正了正衣襟,小聲道:“别理她。”随即她端詳了姜顔腰間的半塊玉環許久,擰眉思索道,“阿顔,你去面見太子殿下,當衣飾齊整才行,戴着這半塊殘玉,是否不妥?”
這玉斷裂的地方棱角鋒利,不規不矩,戴着入宮的确有些失禮。姜顔想了想,便道:“也對,摘下來罷。”
阮玉依言照做。又怕這重要的玉放在屋中會遺失,便将絞金絲的青纓繩打了個結挂在姜顔脖子上,塞入她衣襟中遮蓋好。
出了門,熱浪連同蟬鳴撲來,姜顔吐了一口燥熱的氣息,這才頂着午後的烈日穿過寝舍回廊,又過了中庭水榭,在前院竹館旁碰見了苻離和魏驚鴻。
兩位少年約莫是投壺玩樂歸來,手中還攥着竹矢和細頸瓷瓶,一見姜顔,苻離情不自禁地停住腳步,陽光下通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迎面而來的姜顔。
她今日妝扮不同往日素淨,格外嬌豔,比陽光更為耀眼。
魏驚鴻更是誇張地瞪大眼,手搭涼棚遮于眉前,朝苻離玩笑道:“太子尚未婚配,此番單獨诏見她一人,定是皇後娘娘在做主。依我看哪,你還不有所行動,送上門來的小嬌妻便要被太子截走啦。”
紫薇花在枝頭搖曳,對面的姜顔朝少年們輕輕一笑,随即錯身而過,唯有一截随風揚起的發間飄帶在空中劃過弧度,擦過苻離的肩頭。
霎時間,苻離眉頭一皺,唇線抿得更緊了些。姜顔步履輕盈,并無往日行動時腰間碎玉的聲響。
這細微的不同并未逃過苻離的眼睛。
姜顔今日,沒有佩戴苻家的玉環。
不知為何,苻離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方才于館學中,姜顔說要‘抱太子大腿’的話語,心中莫名郁卒。咬牙許久,他終是冷嗤一聲道:“如此豈不更好?她與我,都算是得償所願了。”
“你啊,總是這般口是心非。”魏驚鴻啧啧搖首,用一種洞悉一切的眼神望着苻離,“若真是對她避如蛇蠍,近來又怎會時常走神望着她,恨不得将眼睛黏在她身上?”
苻離嗤笑:“胡說。”
魏驚鴻繼而道:“如若真不在乎她,你又怎會在得知太子诏她入宮後方寸大亂,以至于連投壺這種簡單的遊戲都頻頻失手,慘敗給我?”
四周霎時悄然寂靜,連空氣都仿若凝固成霜。
苻離冷冷轉身,将手中的竹矢拍在魏驚鴻懷中,止住他喋喋不休的話語。他的眼眸幽深且寒,仿佛與周遭的陽光格格不入,面色卻是越發平靜。
這人的盛怒永遠都是蘊藏于平靜之下。
魏驚鴻知道他生氣了,便笑笑不語,摟緊了懷中的箭矢。
“我的心志,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苻離錯身離去,如此說道。
那堅定的語氣,與其說是在說服别人,倒更像是在說服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