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蒙面人身體僵直不動了。
僅能見頸間血流如注,漸漸滑落下去,露出身後之人。
一身大紅喜服,黑發用金冠高高束在腦後,精雕玉琢的臉濺上幾滴鮮血,一雙線條略顯柔和的鳳目正緩緩擡起看過來。
目光冰冷審視。
薛林昭。
她按下心中震撼,踉跄着後退兩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低頭就是屍體,兩個髒兮兮的鞋底正對自己,擡頭又是才殺了人還沾着血的手。
她躲開薛林昭伸過來的手,顫抖道,“不……不要,殺我……”
對方落在她臉上的視線沒有移開,低聲問,“你不記得我?”
這裡隻有她們兩個,放輕許多的聲音更加熟悉。
方秀甯哭着搖頭,隻一味地發抖。
春芽提着柄大刀跑進來,衣裳還沾有血迹,焦急道,“夫人沒事吧!”
方秀甯見她進來,抓救命稻草一般躲在她身後,嘗試把自己塞進床帳裡面去。
拼命搖頭導緻發間昂貴的金簪滑落,眼疾手快接住塞進袖中,抱緊金盤子繼續抖。
薛林昭,“……”
外面人頭攢動,有人在問,“薛夫人如何?”
薛林昭又看一眼似乎已經吓到神志不清的人,轉身出門去。
“殿下挂念,受了驚吓。”
殿下,是太子?
她縮在春芽身後,豎起耳朵。
太子聲音壓抑怒氣,“那群刺客分明是假意行刺本宮大鬧婚宴,趁亂來刺殺你夫人,文武百官諸國使臣皆在,實在猖狂!”
“命王城軍戒嚴,挨家挨戶搜查也要把逃走那個刺客揪出來!”
“鴻胪寺卿史成榮帶來沒有?”
有人忙道,“臣在。”
“散散你的酒氣,安撫好外賓,不要徒生事端,留意各國使團近日與何人往來。”
“刺客交給大理寺去查,讓司徒銘親自來接屍體。”
很多人領命辦事去。
片刻後,有人來拖走地上的屍體。
薛林昭沒有再進來,将軍府下人很快将房間打掃幹淨,通風熏香,還準備熱水沐浴和換洗衣裳。
房門再次關上,外面戒備森嚴。
方秀甯把自己沉在熱氣蒸騰中,一條濕毛巾輕輕搭在哭到紅腫的眼睛上。
沈汐在她身後把脈,啧啧道,“很嚴重。”
居然連神醫都說很嚴重!方秀甯吓得不輕,怪不得方才便覺得呼吸不暢,難不成被下了毒?
“我睡不好真的很嚴重。”沈汐打哈欠。
“……明日,多睡。”
“沒聽過那句麼,熬一晚,補十天。”
“那就,就睡十天……”
沈汐憂慮,“誰又能保證這十天中不會再熬一晚呢?”
她不放心道,“我,胸,胸悶。”十分惜命。
“你坐直一點。”
方秀甯照做。
“好一點沒有?”
“好,好了!”神清氣爽,不愧是神醫,開口病除。
沈汐繼續打哈欠,半合着眼下針,“熱水泡到下巴,你不悶誰悶。”
……
她無言以對,一轉頭,便看到一旁挂着的華麗喜服。
薛林昭還記得她。
六年前,大火之後一片狼藉的焦土廢墟中,她見到那個人。
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已是美人風骨,開口聲音卻又低又冷,“我叫林雪。”
林雪,林薛,薛林昭。
她發現了一個秘密。
宣國唯一真正握有兵權的将領,祖上世代忠良,鎮守邊關的護國大将軍薛林昭。
是個女人。
将軍府書房中,春芽正在一一回禀今晚之事。
“方小姐喝過安神湯已經睡下,崔姨在外間陪着。”
她噗通跪下來,“奴婢沒有保護好方小姐,請您責罰。”
薛林昭也在換衣裳,聞言不置可否。
“明日聖上會派禁軍保護方小姐,讓寒月和龍雀跟着她,不用麻煩崔姨。”
春芽不敢擡頭,低頭稱是。
刺客闖進房間裡的時候将軍本人就在外面,幸好關鍵時刻還是出手,不然那方家小姐怕是小命兒難保。
桌上的藥早已沒有熱氣,她猶豫道,“藥涼了,奴婢去熱一下吧。”
“不用。”
薛林昭端起碗來,在春芽面露不忍的欲言又止中,将酸苦藥汁一飲而盡,面色平常。
“我去大理寺,不用跟着。”
夜深,方秀甯輾轉許久。
安神湯喝得多不安神,反利尿。
迷蒙間聽珠簾外崔姨道,“夫人,是城中走水了,今晚風大,以防蔓延至将軍府,老奴先幫您穿戴好。”
又許久後,寒月和龍雀匆匆進來。
方秀甯正狠命朝懷裡塞金銀珠寶。
崔姨肩挎數個小包裹,忙問,“可要遁逃?”
龍雀,“不用。”
崔姨,“……”白收拾,又要放回去。
方秀甯磕磕絆絆問,“何處,失火?”
龍雀道,“挽心閣。”
崔姨驚訝,“哎呀,賣文房四寶那個挽心閣?夫人可還記得?您前幾日去過。”
方秀甯點頭。
見她臉色泛白,寒月忙道,“不提這個,夫人去買紙已是數日前,關我們什麼事?諒他們扯也扯不到夫人頭上。”
天亮以後,春芽身披朝露而來。
“火滅了,卧房裡發現兩具屍體,一具是老闆月挽心,沒穿衣服,另一具是戶部尚書東門旭……”
崔姨拍案而起,“情殺?”
春芽,“……的夫人。”
被拍的案“咔嚓”一聲。
關系曲折。
春芽道,“他們查到夫人也曾去過挽心閣,大理寺少卿司徒大人親自來問話。”
“咵嚓”,被拍的案終于碎成兩半。
寒月扇自己嘴。
死嘴,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