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看将軍府,肅穆莊重戒備森嚴,守衛随處可見,皆是盔甲長槍。
方秀甯腳下一軟。
“夫人怎麼了?”春芽問。
“刀。”
“都是聖上派來保護您的,不用怕。”
“好兇……”
春芽使眼色,“蕭統領?”
那統領認命擡手,一排侍衛漏齒微笑,整齊劃一。
侍衛,“……”前輩沒說過入禁軍還要賣笑。
方秀甯瑟瑟發抖回以微笑。
走了很遠,終于到一大廳外。
春芽低頭小碎步緊走幾步,清脆道,“夫人來了。”
将軍府正廳寬敞,古樸木質桌椅厚重更顯威嚴,上面隻坐着兩個人。
除卻一身常服的薛林昭,另外一個年輕男人應該就是大理寺少卿,司徒銘。
這兩個人坐在一起死氣沉沉簡直像兩具屍體。
區别是薛林昭走得安詳,司徒銘死不瞑目。
春芽扶着她坐下。
很快外面又進來個中年人,手中拿着紙筆,似乎是文書官員,坐在司徒銘身邊。
寂靜無聲,幾個人整齊劃一看她。
司徒銘擡手,一闆一眼道,“請。”
方秀甯,“……那天,我們未時,去,挽心,閣,沒什麼人。”
“櫃子,角落,紙裡面,紙屑,我說東巴紙?他說,不賣,沒貨。”
文書寫幾個字就要擡頭看看她,表情逐漸茫然。
司徒銘問,“什麼紙?什麼屑?”
“東,東巴紙。”
司徒銘疑惑看向文書,隻看到更加迷茫的一張老臉。
“是西南地區一種紙。”說話的居然是薛林昭。
“東巴紙為貴族和祭司使用,當地尚且罕見,不該出現在此。對嗎?”
最後一句是問自己,方秀甯看着她望過來漆黑的眼睛,點頭,“對,對的。”
當時挽心閣小夥計說那隻是一點别的紙屑。
但她相信自己的判斷,此紙用當地特有的麗江荛花制成,多年前方勉曾托商隊帶回來一些想要複刻,她不會認錯。
這一點紙料毛邊,更像是不小心夾在其他紙中一起搬過來的,尋常人注意不到,便是見到也隻會以為是普通紙屑。
老闆月挽心親自出來待客,給她介紹其他紙箋,手上卻不動聲色收起那一沓宣紙。
直到她看上數張桃花箋。
月挽心熱情道,“這是宣州的貨,這家工坊很小,但樣式精美,尋常店鋪您找不到的,防蟲防蛀還不拒墨,您看這顔色别處都沒有,桃花染的,最适姑娘家,寫個詩啊字啊的都清雅,聞聞,香不香?”
捆紮的紙條上,一枚小紅印戳——宣州,蘇。
“這家的,還有嗎?”
月挽心想了想有些為難,“聽說這戶人家沒了,現在都是十來年的陳貨,後面倉庫興許能有些,這樣吧,我回頭找找,若是尋到了派人知會您?”
方秀甯問,“倉庫,燒了嗎?”
“隻餘灰燼。”司徒銘常年查案審訊,目光如炬,能剝皮剜心,“薛夫人認得那宣州蘇家。”
她愣愣道,“是我外,外祖家,着火,沒了。”
難得能在司徒銘這種死人臉上看出幾分尴尬,她轉眼便迎上薛林昭的視線。
從昨晚開始薛林昭看她的每一眼都是探究。
司徒銘突然道,“王城軍巡防回報,似乎有将軍府手下在挽心閣附近徘徊,不止昨夜。”
“在監視挽心閣。”薛林昭道。
方秀甯,“……”好一個直言不諱。
司徒銘問,“薛将軍覺得挽心閣有何不妥?”
“挽心閣昨夜無人離開,亥時尚有炊煙。”
“亥時,晚了些。”
薛林昭不置可否。
方秀甯比比劃劃,“我們,還,煎藥,燒水。”
亥時真不晚,沈汐作證。
“薛夫人所言甚是。”司徒銘誇得毫不猶豫。
他道,“挽心閣爐竈中确實有大量灰燼,鍋裡還餘小半鍋水。”
方秀甯點頭,看吧,确實在燒水。
司徒銘打量她片刻,又看了眼薛林昭臉色。
方道,“大理寺從挽心閣廢墟中篩出一些殘紙,仵作從月挽心喉嚨中亦取出一塊碎紙,似乎是死前吞下,可否請薛夫人幫個忙?”
引得薛林昭側目,目光不善。
司徒銘識相起身,“月挽心背上有新劍傷,茲事體大,還請将軍考慮一下。”
待大廳其他人皆退出,隻剩薛林昭緩緩走近,蹲在面前。
邊仔細觀察她神色邊道,“昨天來殺你的人裡,一人負傷逃走,很可能是月挽心。”
“此事牽連甚廣,你想不想去看?不用顧及身份,若你不知該怎麼辦,我去回絕。”
她怯聲問,“去,哪裡?”
“大理寺。”
“大老爺,雇我,給,給工錢嗎?”
面前的薛林昭開口聲音溫柔許多,音色與六年前重合。
“給。”
薛林昭與司徒銘約定好飯後再去大理寺。
早點香氣蔓延,其他人都自覺退下,偌大的飯廳裡隻有她們兩個。
外面小鳥叽叽喳喳飛來一群,方秀甯嘎吱嘎吱嚼蘿蔔。
居然是熱的,不太脆了。
“你昨晚受驚吓,聖上準明日再進宮。”
薛林昭聲音一出,小鳥喳喳喳飛走一大群。
春芽是說過,大婚第二日要進宮謝恩,乖乖磕頭,還能再得一大堆賞賜,為此還特地教過她禮儀。
她木木點頭,繼續嘎吱嘎吱嚼蘿蔔。
不多時旁邊也開始嘎吱嘎吱,她狐疑地看過去,薛林昭眼神空空回看過來。
“……”她學我。
夏風溫熱,飯廳門窗大開,院中一棵巨大的合歡盛放,枝葉間鳥群熱烈聯絡,粉色花朵小扇子般翩然落下,一朵又一朵。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後廚何嬸兒看着空空如也的盤子,“這道是什麼?”
她在将軍府做飯幾十年,自從薛林昭當家之後還是頭一次見這麼空的盤子端下來。
都吃了?
龍雀冷漠臉,“腌蘿蔔。”
何嬸兒掐腰回頭去找人。
誰啊這是?到底是誰上錯了菜,膽大包天給将軍吃下人吃的腌蘿蔔啊!
薛将軍大婚在休沐,新娶的夫人卻找到個工上。
飯後她跟在薛林昭身後,乘馬車來到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