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晚，京裡的形勢又變得複雜起來。

一夜之間，大街小巷都在傳禦史台屈打成招，逼死馮書閑，又弄了個死無對證。作為滅門案的另一個嫌疑人，傅仙兒的身份也被扒了個底朝天，再加上他從前的那些事，他現在在坊間的名聲更臭了。

郁恕君對此已所有料，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隻需要順勢而為就可以将禦史台踩在，裴相一派怎會錯過？隻是可憐了傅仙兒，遭受了一番無妄之災，還要被人落井下石，好不郁悶。

到了中午，又有消息傳入京。說是又發現一個白衣劍客在浙東一帶犯事，這次的對象是臨安盤龍莊，隻是這次他有點背，正遇上崆峒派一真大師路經此地，将他一舉擒獲，審訊過後那白衣劍客竟吐露前些時日那幾莊滅門慘案都是他所為。如今一真大師正押着人趕赴入京。

此消息如雨後春筍般瞬間在盛京各地傳開，禦史台屈打成招的罪名似乎成了闆上釘釘。彈劾禦史台和郁恕君的奏章如雪片般飛入皇帝的案前，到了傍晚飯前，郁恕君被一道聖旨召進宮去了。

因為人多，郁恕君特地讓陳啟準備了豐盛的晚餐，一群江湖客也不喜歡拘束，就準備幕天席地地在郁恕君院子裡，喝酒吃肉，談天說地。

可場地都布置好了，燈也點了起來，炙羊肉的鍋湯都已經燒得熱氣騰騰，香飄滿園，作為主人的郁恕君卻被叫走了。

來宣旨的太監神色沉重，郁恕君又是匆匆而去，就是最跳脫最不喜歡他的吳霜兒都知道事情不對，氣氛頓時沉到了水底。

陳啟打算撐起留園的天，硬着頭皮笑道：“少爺這一去恐怕就在宮裡用膳了，各位少俠不必等了，先用晚膳吧。”

這一天的消息不斷地傳來，陳青之是這些人裡最惱火的那個，他回想了許多遍千峰山莊的事，到如今才回過味來他們是被人當成了猴耍，這簡直比往他嘴裡塞屎還叫他難受，他沒好氣瞪了陳啟一眼：“那宣旨太監的臉色那麼臭，你們大人進宮不被打幾十頓闆子就不錯了，還吃飯呢！”

吳霜兒附和道：“外面都傳成什麼樣了，我看禦史台這回不能善了了。”

高無庸撥弄着火，皺着眉沒說話，蕭若和柳惠方都才踏足江湖，更是不好說什麼。

眼看着氣氛要降到冰點了，傅仙兒啧了一聲，無謂道：“管他這些，我們隻管吃飽喝足，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醉了就在長街睡大覺。陳啟，快把你家少爺珍藏的好酒通通拿出來！”

衆人被他那句打油詩逗笑了片刻。陳青之坐在角落的石桌前，見他被污名纏身，卻全不放在心上，心底慢慢生出幾分欽佩之心，暗悔自己多年來錯信了江湖傳言，之前對他過于苛刻。

高無庸亦灼灼着眼神，朗聲道：“傅兄說的不錯，今日既準備了這些，就不要想那麼多，吃飽喝足，明日之事，明日再說。”

陳青之站起來，他這個人一向擰巴，但此刻臉上的表情卻流暢自然，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他笑着打趣道：“今日趁着郁恕君不在，我們合該把他酒窖裡的酒全部搬空，喝個精光才是痛快！”

高無庸和蕭若跟着起哄，陳啟看着氣氛又活起來，心裡高興，但一想到留園酒窖裡的酒都是這兩個月郁恕君千挑萬選填進去的，糾結了片刻，索性眼珠子直盯着傅仙兒，讓他來做定奪。

傅仙兒接收到了陳啟的信号，心裡也是糾結了一番，但又想好不容易把氣氛搞活絡了，先痛快了再說，至于郁恕君的酒，等他回頭再買回來補上，不過是費些許銀子罷了。

他想罷，心裡一輕，催促道：“走走走，看看他都存了些什麼好酒去！”

幾個人臉上樂開了花，浩浩蕩蕩便往郁恕君的酒窖而去，待陳啟拿了鑰匙開了門，又點上了蠟燭，傅仙兒往裡頭掃了一圈，頓時有點心驚肉跳，郁恕君不愧是禦前第一紅人，這窖裡藏着的，無不是頂級的好酒，居仙樓限量款的女兒紅，在這裡竟顯得平平無奇。

傅仙兒回頭幽怨地看了眼陳啟，怪道他不敢做主，這裡面大部分的酒，可不是隻靠銀子就能買到的。

但事已至此，傅仙兒大手一揮：“搬！”

吳霜兒興奮地嚎了一聲，不一會兒酒窖就被搬空了一半，堆在小車上，由五六個仆從推着回了院子。

這時炙羊肉已下了鍋，點心也擺上了桌。吳霜兒順手拿起一塊桃花酥放進嘴裡，兩眼雪亮道：“這點心真好吃，哪裡買的？”

陳啟抽空回道：“府裡小廚房自己做的，吳姑娘若喜歡，我讓小廚房多準備些。”

傅仙兒走過來詫異道：“好吃嗎？”說罷便也撚了一塊入嘴，頓時隻覺入口即化，香甜軟糯，喜道，“你們小廚房換了做點心的廚娘嗎？這味道，可比以前好多了。”

陳啟笑答：“傅大俠忘了嗎，這廚娘還是您推薦的呢，我們大人專門派人去姑蘇請過來的。”

傅仙兒一愣，才想起好像确實有這麼回事，沒想到郁恕君手腳這麼快，人已經請來了。

這時高無庸已拍開了一壇酒，酒香頓時飄散出來，傅仙兒的口水都被騙了出來，立刻就忘了這個事，跑過去搶了一碗進自己的酒碗，而此時炙羊肉冒出“滋滋滋”地聲音，香氣也冒了上來。

高無庸道：“來，今日咱們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

酒過三巡，又吃得肚皮鼓起，衆人或癱在躺椅中，或靠在台階上，或躺在屋檐上，月色撩人，衆人似乎都想起了心事。

傅仙兒畢竟有傷在身，所以他和高無庸不同，此刻他并沒有真的喝醉。他靠在屋檐的一角，望着月色，心底的一角空空如也。

從淩海山莊一躍而下之年，他二十六，如今三年多過去了，他不僅仇沒報成，名聲也是越來越差了。就連他引以為傲的至高武功，也将因為他身上的毒，終有一日會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