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司法由大理寺、刑部和禦史台三司組成,三司各司其職,彼此制衡。幾十年來,三司各自有鼎盛輝煌之時,卻從未有哪家長盛不衰。勤德帝後期,大理寺背靠世家,刑部背靠文官集團,禦史台背靠皇室,三司各有所靠,互為掣肘,平穩了很長一段時間。
仁宣元年,禦史大夫周延年被裴相打落馬下,自此禦史大夫一職空置至今,禦史台衰落,台獄徹底淪落替刑部看大門的走狗。仁宣二年,大理寺卿曾為己猝死于家中,此後大理寺卿也形同虛設,一應審判之權全都移交刑部。大梁進入了十年刑部獨攬大權的時期。
直至新帝登基,改年号為天和,提拔心腹臣子郁恕君全權代理禦史台諸事,為他監督百官,典正法度。郁恕君夙興夜寐,耗盡心血,好不容易才将禦史台之名重振于天下。
郁恕君鐵青着臉,人死在台獄,這是故意誅他的心。
就是傅仙兒也是一臉冷肅。那可是他與郁恕君不顧自身安危,就算中毒也不肯耽誤一分一毫,百裡加急一路護送入京的嫌犯。就這樣死了?傅仙兒心頭都在嘔血。
馬車調轉車頭,郁恕君與傅仙兒前腳進了車廂,封霆後腳就跟了上去。陳啟猛一揮鞭,馬車在深夜的長街上飛馳起來,封霆這才交代一番來龍去脈。
關于幾個嫌犯,郁恕君入宮前早有交代。禦史台擒獲的嫌犯,自該收歸台獄處置。是以冷無涯領着韓霖等人一回到禦史台,便将嫌犯押入地牢,嚴加看管。下午刑部及大理寺都着人來探過一回,具被冷無涯擋了回去,人沒外露過。
到了夜裡,冷無涯回了冷府。韓霖将禦史台關了門禁。外出多日,台院的文書案卷堆積如山,都等着他審閱之後再交由兩位中丞批複。韓霖便安排封霆等得力護衛守着台獄重地,他自去辦公。
這本沒有什麼,台獄關押過不少重要嫌犯,若是日夜防着刺殺這種事,天子腳下首先要問責的便是城防司,那可是新帝到現在都沒有完全啃下來的硬骨頭,裴相不至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戌時三刻左右,監察禦史善玉清提着文書來尋韓大人,我告知他韓大人去了台院,他又拉着我到一旁閑聊許久方才告辭。等他走後不久,突然聽地牢内傳來慘叫之聲,又見濃煙冒上來,我便趕緊沖了下去。”
郁恕君皺眉打斷他:“事發之時,你不在地牢内?”
封霆羞愧道:“屬下失職。事發之前正是交班之時,幾個兄弟在地牢守了一天,我便與他們一同上來喝了兩杯,是以當時地牢内并無看守之人。”
封霆說罷,看了兩眼郁恕君,見他不說話,又繼續道:“我沖進地牢後,覺察火是從關押水師之處冒起來的,連忙沖過去查看。等我到時,秦海幾人滿身是火滾在地上哀嚎。牢房外還站着一個人,舉着火把不停地往牢内潑火油。”
郁恕君問:“是什麼人縱火?”
“那人是杭州刺史府長吏張丘。”
“什麼?”傅仙兒忍不住驚呼出來。
“不錯,正是他。屬下不會認錯。”封霆面上浮起顫栗之色。
當是時,他便拔劍欲沖上去将他擒下。張丘側頭看了他一眼,仰頭長嘯一聲:“大人所托之事下官做到了,我死而無憾!”便将火油從頭頂漫灌而下,一把火點燃了自己。
火苗瞬間将他吞噬幹淨。
“屬下,屬下沒能攔得住。”
郁恕君的手緊緊握住,神色幽深。那便是不僅沒抓住活的,連個全屍都沒留下。也意味着,浙東一行的所有努力,全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封霆此話說罷,馬車之内,陷入了沉寂。
傅仙兒隻覺得口幹舌燥,與記憶中如出一轍的絕望刹那間滲入他的骨髓深處,他如置深淵,渾身冰冷,不得不運轉内力,好半晌才覺得熱氣又回到身體中來。
留園與禦史台離得頗近,轉眼便至。
禦史台府衙大門之前,韓霖已領着人候在門前。郁恕君卻不下車,掀開窗簾掃了一眼衆人,問韓霖:“監察禦史善玉清在何處?”
韓霖正焦急着,聽罷回頭對着今夜職守的官員大喊一聲:“善玉清呢?”
禦史台下設三院,分别是台院,殿院和察院。台院官階最高,從六品上,目前隻韓霖帶着他的徒弟肖科。殿院設了三名殿中侍禦史,從七品上。察院人最多,設了七個監察禦史,官階是最末的正八品上。這夜三院職守的禦史共七人,幾人面面相觑,才有察院禦史走出來道:“禀大人,善禦史因身體不适,已先行回家了。”
郁恕君對韓霖道:“去查善玉清住所在何處。”
一應官員的居所韓霖都有備案,他奔回台院查了地址記在紙上,又一路跑回來遞給郁恕君,顫抖着手問:“大人不進台獄查看現場嗎?”
郁恕君搖搖頭:“韓大人将現場保護好,我去去就回。”便放下簾子,驅使陳啟駕車。
封霆不解:“大人,這是為何?”
郁恕君皺眉不答,傅仙兒啧了一聲,搖頭道:“封護衛沒明白嗎?這是調虎離山啊,這善禦史和張丘是一夥的。”
“不可能。”封霆高喊一句,而後才驚覺自己失态,他急道,“不可能,禦史台各院禦史的身家背景都是經過屬下一一檢驗過的,怎麼會混入奸細?”
封霆說罷,将視線挪到郁恕君的身上,郁恕君隻沉思着,眼眸似迸着火花。
“大人……”
郁恕君皺眉道:“先去看了再說。”
馬車一路穿過大半座城,才到了西市邊上的一座隻一進的小院。封霆下車去敲門,半晌無人應答。
“踹門!”郁恕君言簡意赅。
封霆正含着怒氣,一腳将木門踹了個稀爛。傅仙兒跟着郁恕君跳下車,他捏了捏鼻子,望着不高的圍牆,心道其實可以跳牆的。
但封霆正憋着一肚子火氣,他自顧沖進了善宅,一間間屋子翻過去。待郁恕君和傅仙兒踱步進了院子,封霆已翻遍了幾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