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仙兒從懷裡取出一包鼓鼓的藥放在窗前桌上,隻道了聲:“這是你要的東西。”便冷着臉自顧躺到了床榻之上。
郁恕君覺得這包藥的紙眼熟。但他來不及細問,那湯浴的藥效正翻騰上來,他閉上眼運行過一遍心法,方覺體内舒坦一些。睜眼便見熱水正放在他眼前,傅仙兒躺在榻閉目養神并沒有搭把手的意思,郁恕君自舀了水,才輕聲問:“師父還在生氣?”
傅仙兒本不想理會他,但屋内就他二人,郁恕君又不是你不說話他就閉嘴的人,頓了好一會,才沒好氣回他一句:“你利用他們。”
郁恕君辯道:“隻是各取所需,談何利用?”
這便是傅仙兒厭煩的地方,郁恕君的口齒他領教過多回,自知說不過,何必浪費口舌。他幽幽望着屋頂的橫梁,那股失落之情又漫上心頭:“他們還隻是未經世事的少年,根本不知道此行的兇險。”
郁恕君瞥他一眼:“我在他們這個年紀,已在禦史台摸爬滾打了幾年。師父更了不得,這個年紀已是威名赫赫的江湖第一劍客。”
傅仙兒想起前塵往事,更是自嘲:“少年成名,并非好事。”
郁恕君也不知想到什麼,竟許久不回話。傅仙兒心想那也好,他今日也沒什麼興緻拌嘴。
好一會兒,郁恕君才輕聲道:“師父今日格外傷感。”
傅仙兒默不作聲,白日顧漸深的話就在耳旁,說話的語氣與表情就在眼前。傅仙兒一直覺得顧漸深還是個孩子,報仇的事不該他來操心。可如今這個孩子已然長大,心眼主意都比他都多,他竟生出幾分自己老了的錯覺。
半晌他坐起來,盯着郁恕君道:“郁大人,你可知你走的這條路有多兇險?”
“知道。”
“知道你還要走?”
“我一向對自己的運氣很有信心。逢兇化吉,諸事順遂。”
傅仙兒嗤道:“此地離京都尚有八百裡之遠。沿途州府會為難你,百姓會攻殲你,路上你還會遇到數不清的刺殺。郁大人,你身上還有傷,連急行都做不到。你的運氣能保你到哪裡?”
郁恕君望着他:“師父是在關心我?”
傅仙兒道:“我隻是覺得此事難如登天。”
郁恕君淡淡說完:“那就登天看看。”便閉上了眼睛,是以沒有看見傅仙兒嘴角漸漸浮起的笑意。
傅仙兒睡眼惺忪地醒來時,禦史台一行已整裝待發,就等他了。
“就這樣走了?”傅仙兒揉着眼問。
“不然呢?”郁恕君已坐上了馬車,此刻撩着簾子有催促之意。
傅仙兒滿臉震驚之色,諷道:“銀子,郁大人,你不會是要白吃白住白拿吧?”
“本官身上沒銀子了。”郁恕君将簾子唰得放下,暗道傅仙兒一個江湖大俠,竟如此婆婆媽媽,拘泥于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傅仙兒搖頭不已,卻也不意外,這像是郁恕君能做出的事。但他行走江湖,不曾丢過這個臉。郁恕君總歸是自己認下的徒弟,更不能讓他這樣丢自己的臉。是以又将身上二十兩扔下,才随着車隊一路西行。
郁恕君已發了話,日落之前必要趕到杭州。傅仙兒算了算,離杭州至少還有一百裡,那是得快馬加鞭才能做到的事。
“郁大人,你可别自找苦吃。”傅仙兒隻留下一句話,便又去後面的馬車上坐下。秦海等人知道是他,一路竟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那跟随的禦史台護衛押送了幾人一路,被折騰的不輕,不成想這傅仙兒才一個下午便将這幾人管的服服帖帖,心道這人竟有做台獄禦史的天賦。
一路奔波,隻在會稽城外歇過一程,郁恕君被颠的體内邪氣亂撞,隻硬撐着。傅仙兒看不過去,又為他渡氣療傷了一回。
會稽至杭州一路,再度遇伏。這次傅仙兒卻十分積極,不待郁恕君出言已飛至他的窗前,擡手便問郁恕君要了他的佩劍。
“好劍。”傅仙兒贊歎一聲,彈一下劍身,眼中神采飛揚,“郁大人,看好了,這桃花扇第一層功法,我隻演示一遍。”
郁恕君一把掀了簾子走出馬車外,昨日那包藥的紙正在他懷中,這一路他已将招式熟讀于心。但真正看到傅仙兒拿着他的佩劍,将這一武林絕學毫無保留地展示在眼前,那種強烈的沖擊之感,讓他心頭澎湃激昂。
“宵小之輩,還想跑!”傅仙兒狂笑一聲,那劍意似與他融為一體,所過之處無人能敵,他肆意将這些時日心中的苦悶發洩出來,隻覺暢快淋漓。
“桃花三千裡……果然好劍法!”郁恕君喃喃自語。
漫天的血雨如同桃花般片片飄落,傅仙兒收劍入鞘,飛身越過,白衣之上竟不沾分毫血色。
“徒兒受教了。”劍歸還于主人,那劍身上的金粉色光華卻仍淡淡閃耀。
傅仙兒仰頭一笑,竟是郁恕君不曾見過的肆意張揚。
“走,去杭州!”
郁恕君覺得傅仙兒身上的氣勢大為不同,正要說上兩句,傅仙兒已擺手往身後而去。
又奔行一個時辰,終于在日落之前,趕到了杭州城。郁恕君下令在城外的酒館稍作休整,又請傅仙兒替他疏通真氣。
日落時分,杭州城門口進出行人絡繹不絕。突然城門大開,沖出來一群官兵圍着百姓,一隊人馬飛奔而來。
為首之人身穿绯色官服,腰系金帶,佩銀魚,正扶着官帽直往郁恕君這裡奔來。
“郁大人親臨杭州,下官杭州刺史莊如山特來迎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