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築基丹被放在最下方的位置,紅色紙鸢未被人拆開,因此隻是在築基丹旁有氣無力地盤旋。本意隻是打算先翻看這些生辰禮物後再看那紙鸢的我到底是沒忍住,将那仿佛已失了氣力的紅色紙鸢引向空中。幾行熟悉的字迹立刻浮現出來。
:我竟不知我家道侶如此心悅星機閣的人,那邊還有一個星機閣閣主,這邊便又和一個長老聊到了一塊兒。怎麼,莫非是忘了自己還有個道侶,非得人來請才肯來一道魔域?
這又說的是哪兒的話!我頓時覺得有些臊得慌。合歡宗宗門其中一條規矩就是不可為愛情所累。但我此時卻有些心虛,畢竟我跟焦業之間的情感已不止一個‘愛情’可形容。
況且自與他上次見面,确實已經過去很久。若非我今日興起,可能還得過段時日才能看到這紙鸢的内容。
左右自己都不太占理。我掃視一圈屋内,他的劍早就鑄成,因此也不需什麼靈材。至于那些丹藥……我還不想他這會兒便飛升至上界,因此拎起一包還春丹便去了魔域。
前些時候,我剛跟身為星機閣長老的華沉搭上線,正計劃着把這家夥的元陽拿走,焦業也不是沒來過,不過他來後也隻跟對方打了一架,随後看我一眼,便轉頭離開。
他先前這樣做也不是一兩回,通常是為了提醒我去找他,而我也會待被他打成重傷時很快去往魔域。但他打華沉時的陣仗不算多厲害,跟之前那幾次完全不能相比,我就當他這會兒的心情還不賴,因此去魔域這事便被一推再推,生生推到了現在。
現在還就帶了一包還春丹去見魔域魔皇。
……确實有點兒不是人。
焦業此時背對着我,他正在穿衣,但右臂那處看着卻空落落的,像是什麼都沒有。
我笑意本來還挂在臉上,正要調侃一句‘好一副美景’,下一刻那包被我拎在手中的還春丹便散落一地——我本以為不過是角度不同,但無論我怎樣看,他右臂那處都是空落落,什麼都沒有。
“你來了?”焦業回頭看我一眼,然後就保持着那個姿勢,轉過身來,給我看他的斷臂,“來了便替我穿衣。”
那竟不是幻覺,他當真失去了自己的右臂。
“你的手臂……”我仍處于震驚的狀态,但奇怪的是我面上卻可以做到很冷靜的将那包還春丹給撿起,滾落出來的被我直接忽略,“是誰做的?”然後我擡腳,徑直朝他走去。
“無妨,不過是正道圍捕,一時不察。”焦業随口道。
但若真是無妨,又怎麼會生生斷一隻手,已修煉至大乘的人豈是那麼好對付的麼?
我為他穿好衣裳,再看他的手臂,一時無言——我早該發覺他是受了傷,還是這樣重的傷。不然就他那成天喝醋上瘾的性子,又怎會在瞧見我跟别人同進同出時隻将對方打一頓就罷休?怎麼着也得将對方給打成重傷,才算解了自己的氣。
“正道圍捕。”我盯着焦業的斷臂,忽然道,“修仙世家是正道,淩霄宗也是正道,合歡宗似乎是正道,大自在殿也是正道。若以修仙界的眼來看,除了魔域中人,其餘的門派宗門似乎各個都是正道。隻是不知……你說的正道,又是他們中的哪一個?”
焦業隻沖我笑了笑:“莫非你還忘了星機閣和藥王谷麼?”
我忽然從他這話中意識到什麼,一些我不願察覺的東西似乎就隐藏在他的話語中。而他不打算将這些主動告知于我,此時我若是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他大抵也會當做什麼事沒發生。
但是我又怎麼可能由着他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都有誰?”言語遠比不上行動更使人信服,我深知這道理。将之前自己從未使過的紙鸢給喚出,一指紙鸢尾部所系上的那根紅線,“你若是覺得直接說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就寫出來。”
焦業既不牽動紙鸢的紅線,也沒有說的打算。他隻是很困惑的望着我,像是不解我為何會做到這般地步。
他不說,我便也安靜等着,等他開口告訴我。
“我若是告訴你,其中便有成日送你辟雷符的星機閣閣主。”半響,焦業才緩緩道,“你還舍得動手嗎?”
我并不搭話,隻抓住他完好的左手,強行要他握住牽引紙鸢的紅線,在半空寫下了星機閣閣主五個大字。
焦業的手比我的大得多,全圈攏住這動作對我來說實在有些強人所難,我不得不重新松開他的手,然後直接從上方覆住他的手,“盡問些廢話,隻管寫你的便是。”
焦業不再看我,寫下幾個名字。
除去一個我不認識的,其餘全都是我熟悉的名字。有的曾為我變出過一朵嬌豔欲滴的花,叫我一頭霧水的望回去,又支支吾吾的說隻是覺得這花顔色實在很襯我,想送給我。
有的曾跟我說過算得我今日運勢是大兇,若是不陪着我,想必我又會惹出什麼麻煩,走罷。
有的同樣身為合歡宗長老,告訴我既做了合歡宗長老,便得學會将情字作庇佑,而非捅向自己的利刃。
有的和我隻是好友關系,總在聽我抱怨時低頭念經,卻會在我遇上雷劫時伸手将我護住,以自己的功德為我抵去本該由我承擔的雷劫。
我便在這衆多名字中察覺到了焦業的未盡之言。他知道我雖身為合歡宗長老,也還沒到能将情字當作捅人的利刃,可以在笑語間便捅傷他人的心髒的地步。
可他千不該萬不該當做什麼事兒都沒發生。既然做我的道侶,身份自然與這些人不同,我自然也不願看他委曲求全,更不願看他将這些苦處全留給自己承受。分明是自己讓人害得受了傷,卻要在我面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甚至來尋我時還要特地為自己做個假手臂。
我指向了其中的一個名字,道:“席渠此人,是藥王谷長老。雖然與我行過那檔子事兒,但他極易對女子動情。我做個中間人,讓他和伍顯成一對。想必往後就不會再來,也不會再有什麼多餘的精力來傷害你。”
焦業不答話,隻是輕輕點頭。
“至于平會,想必你也知道,這人是修仙世家的長老。”我再指向另一個名字,“我跟他一道,也不過是想看看他們修仙世家如何對心悅之人表達心意罷了。他的元陽我已拿了,他的紙鸢如今我也向來當看不見。想必再過些時日,他便忘記我這個人了。”
焦業輕笑一聲,仍是不答話,隻是點頭。
“牛琛是大自在殿的佛子,他有聖蓮護體,承了大自在殿的重任。”我繼續道,“他自己都不知對我是何種心思,我也無意要他早點開竅。若他上門來,瞧見你和我做事,多瞧上幾回,想必那滋生的心思也會全掩蓋住,說不準還會盡早飛升至上界。”
焦業似笑非笑,低頭看我。眼神總算不似剛才那般黯淡,這會兒更令我熟悉了。
我将被自己抹去幾個大名的紙鸢引到他的魔劍旁。焦業與我二人本就結了魂契,因此魔劍很輕易便接受了那隻被幻化成劍穗綁在他劍柄的紙鸢。
“我就不問那十萬大山族長是做了什麼事兒惹得你不快,反正我與他也不算很熟。”我輕聲道,“作為去了幾個名字的賠償,我便送他道侶随他一道去黃泉。”
“--齊止。”他忽然喚我的名,隻是這聲音比往日多了些情緒,似乎稍有不慎興許就會将他整個人都吞噬。
“你說。”我一面說,一面将還春丹取出一顆,然後徑直塞進他嘴裡。
情緒叫我給打斷,焦業不得不先将這還春丹服下,然後才繼續道:“便是他們活着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