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腳,踏在了地面上。
不是漂浮,而是像人類一樣,有重量地、服從重力地,踏上了哥譚這片髒兮兮、冷冰冰的水泥地。
他清晰地聽到了那一聲落地時極輕微的“啪”,就像一個漂浮在世界邊緣的神明,為了誰,第一次試着“接地氣”。
傑森一時間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而與此同時,那團被夾克蓋住的小團子正在奮力鼓搗自己頭上的布料,那場景怎麼看都像是個萬聖節迷路的小孩,頭上套着床單假裝幽靈,結果被自己絆倒了。
“唔……卡住了……媽媽不是很擅長處理這種結構性的布料。”她嘀咕着,聲音帶着被遮住的悶響,像貓咪頭卡在紙箱裡。
她笨拙地伸出手,一點點摸索着往上扒,腳踩着地闆、身體輕輕踉跄,但還是終于把衣領掀開來,她仰起頭,朝他露出一個充滿驕傲的小表情。
頭發稍稍亂了些,額頭上光潔如初,沒了那兩對标志性的角,眼睛亮晶晶的,語氣沒有說出口,但整張臉都在寫着:“怎麼樣?媽媽把角變沒了,厲害吧!”一樣。
68.
傑森看着她,喉嚨猛地一緊,就像有什麼東西從胸腔深處竄了上來,帶着點刺痛,又像被灼熱的什麼燙了一下,把他整個人釘在了原地,不是驚訝,也不是感動,是那種……難以消化的、毫無防備砸在心口上的情緒重量。
她站在那兒,臉上還挂着完成“任務”後的小得意,眼睛彎彎的,像是沾了夜色與街燈的水光,亮得像誰把星星捧在了手心。
她沒有問他“我做得好嗎?”
沒有說“你現在會不會更喜歡我一點?”
也沒有讨好地說一句“我是不是不麻煩了?”
她隻是那樣站着,把一切改變都呈現在他面前——她不再飄着,角收了,姿态收斂,連聲音都刻意壓低了點。
這一切不是因為她怕引人注目、怕被圍觀、怕被傷害,是因為——他說了“太顯眼了”。
就這麼一句話,她就收起了本體特征,改變了存在方式,沒有猶豫,也沒有任何埋怨,反而還一臉驕傲地覺得這件事是“和孩子更親近”的證明。
那一瞬間,傑森幾乎沒法維持臉上那張硬邦邦的表情。
他忽然意識到,她的那種“努力靠近”,沒有一點雜質,她不像人類那樣會斟酌關系的價值,也沒有“為了不被讨厭才改變自己”的自卑感,她隻是想靠近他,僅此而已。
這種純粹得幾乎有點殘酷的偏愛,像是一拳打在了他胸口。
——因為他說了,所以她就做了。
——因為他覺得不好,她就覺得要改。
沒有委屈,沒有猶豫,隻有不加掩飾的、赤裸裸的情感投射。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連想罵一聲“你是不是傻”都罵不出口,他隻是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把心裡翻江倒海的那一團燙意壓下去,低聲咬牙:“……你随便。”
69.
但是該說不說——
當提亞馬特失去了那對極具辨識度的山羊角、當她不再漂浮在半空、當她整個人收斂起那股“我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氣場時——她反而顯得更像是個迷路的貴族大小姐了。
那種清透的氣質就像是天生就镌刻在骨子裡的,不需要任何裝飾,就能從言行、眼神、甚至站姿裡自然流露出來。
長發順滑地披在肩上,帶着一點自然而蓬松的淩亂感,反倒像貴族小姐從宴會途中小憩醒來、踩錯了會場似的迷糊。
白色裙擺垂到小腿,輕盈地在塵土飛揚的街角晃動,每一步都安靜無聲,像踩在什麼比哥譚還老的儀式石闆上,她的腳真的落在地上了,但那姿态怎麼看都不像“走路”,更像在“緩緩移動”。
不是刻意僞裝出來的端莊,而是本能的從容,仿佛任何一步、任何動作,哪怕是理理袖口、歪個頭,都是被某種古老血統精心雕刻過的。
而正因為她刻意地“藏起了不一樣”,那份不一樣反而變得更明顯了——她越努力讓自己變得“普通”,那股子格格不入的純淨就越像燈塔一樣在人群中亮着,就像一個把自己塞進紙袋的糖果,卻因為袋子太素反而更吸引人想撕開看一眼。
傑森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臉色比誰都難看,因為這他媽太顯眼了!
他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移開視線,像是看一眼就會觸電,然後在心裡炸裂式地咆哮。
——誰說你把角收起來就不惹眼了?你現在更惹眼了好吧!!這是哪家大小姐會出現在哥譚貧民區?你是從迪士尼片場走錯門的嗎?!
70.
傑森在心裡炸裂式咆哮,理智線跳針式短路,連帶着下意識地用戰鬥評估的眼光掃了周圍一圈。
結果更絕了——那些人不再用“她長角”那種獵奇目光看他們了,而是用一種“哦喲,少年犯罪+未成年拐帶”的八卦神情在瞟他。
“你看她那樣子,是不是傻乎乎的那種大小姐啊?”
“哎他罩她?還是他拐的她?”
“你看她穿的那外套,不就是他的衣服嗎?”
“我擦……該不會真是從哪兒帶出來的吧?”
傑森差點當場原地社死,想用頭盔撞爛最近一面牆,他咬着後槽牙,耳根燒得像是快冒煙了。
不是因為害羞,而是氣到臉紅,那種你拼命想遮蓋的顯眼結果被人家無意識地自帶燈光高亮,你還不能罵她、不能丢下她、不能吼她、還得繼續陪她走的爆裂感——簡直像一把榔頭對着他剩下的耐性反複精準打擊。
她那個“我已經變得更合群了”的眼神太真誠,真誠到傑森他恨不得現在就沖到最近一個電線杆邊挂個手寫牌子。
——我真的不是人販子!我真的不是拐賣!她、是、自己、跟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