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提亞馬特沒有在意他話裡毛骨悚然的恐怖元素，她隻是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粉色的眼瞳在街燈下泛着柔亮的光澤，像一顆泡在蜂蜜裡的寶石，輕輕震顫了一下。

她聽出來了，雖然傑森說的是“摳眼珠子”這種讓普通人聞之色變的話，但那話裡——藏着極其明顯的親近意味。

對提亞馬特來說，那點感情是無法忽視的，她是萬物之母，不隻是能孕育生命，更能感受到“情感的歸屬”——那是一種比語言更早出現的東西，像潮水的流向，像鳥的歸巢本能。

傑森沒有否定她，沒有推開她、沒有甩手走開、也沒有嫌棄她的角、她的身份，他嘴硬、炸毛、說話像是在罵人，但那些話的底層情緒……她聽得清清楚楚，他沒有承認她是母親，但他也沒有拒絕她。

他沒有厭惡她，那就夠了。

提亞馬特的神經從繃緊轉為輕輕地松弛下來，她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把某些話在心裡翻譯過幾遍，最後才輕輕地、幾乎帶着一絲不安地開口：“……媽媽，給你添麻煩了嗎？”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吵醒什麼剛剛放晴的東西，又像是怕一說出口就會讓傑森退開。

她知道自己不合時宜，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不是被人類世界歡迎的存在，哪怕是以Alter Ego的姿态出現，也不過是打了個擦邊球，才勉強獲得了一個留在地表的理由。

她不是為了被接納才來，但現在——她真心希望自己不要成為負擔，哪怕一點點，她隻是想站在他，站在她的孩子們的身邊，不被讨厭，不被拒絕。

64.

“哈？”傑森腳步頓了一下，臉上寫滿了“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讓我當場爆炸”的錯愕表情，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話題會突然變成這樣。

他剛剛才在腦子裡飛快過一遍“這次上街真他媽是失策”，現在回頭一想——這根本就不是逛街，這簡直就是在哥譚大街上舉着牌子寫着：‘來吧，這個軟綿綿的非人類小怪物是我罩的’！

要多招搖有多招搖。

他一邊咬牙切齒地思考，一邊下意識開始做戰術預判：哪個角落能藏狙？哪條巷子适合兜路？哪棟樓萬一跳出個瘋子他能從哪個角度把人打下來？

明天得去問問企鵝人那死胖子最近是不是又搞什麼見不得人的生意，搞不好最近哪路沒安好心額組織聽說“邪惡召喚獸”就蹲來了。

他邊走邊思維狂飙，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個面無表情的兇神惡煞，但其實心裡已經預演了八場街頭戰鬥劇本，最遠都排到了兩條街以外的屋頂。

65.

直到——那句話響起：

“……媽媽，給你添麻煩了嗎？”

傑森一時間沒法回應，隻好先掏耳朵，裝作自己可能聽錯了，他很是混裡混氣地擡起手，拿小指漫不經心地在耳邊繞了兩圈，裝出一副“老子沒認真聽但你重複一次試試看”的痞樣：“你剛剛說什麼？添麻煩？”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特地拉長了幾個音節，帶着那種“老子在街頭長大，哪聽得慣這種煽情發言”的吊兒郎當感，眼神也特意朝别處一瞥，像是隻用餘光确認她的表情，不肯承認自己其實聽得很清楚。

但他心裡已經開始炸了。

添麻煩？

你在問我你這個看起來像魔王但說話像貓團子的小崽子有沒有添麻煩？

你從召喚陣出來第一天就抱着“我會保護你哦”這種臉看着我的人，現在反過來問我這個問題？！

傑森的喉結動了動，他一開始真的，是打算說“是啊，很麻煩”的。

這話他張嘴就能說，連語氣都已經在舌尖咬好了——那種帶點嘲諷、帶點故作輕松的懶散語調，他用了無數次，足夠把任何人勸退，或者至少讓對方知難而退。

可話到嘴邊，他卻猛地收住了，因為他偏過頭，看見她正站在他半個身位之外的地方，不近不遠，像是特意留出了讓他轉身逃跑的空間，卻又不舍得離得太遠。

她沒有笑，也沒有委屈，隻是很認真地、像在等待最終判決那樣看着他，粉色的眼睛濕潤卻安靜，嘴唇緊緊抿着，沒有顫抖，卻透出一種習慣性的不敢期待。

她像是在告訴自己：

——如果你說“是”，那我就收回這份靠近。

——我不會哭，不會鬧，不會說一句不高興。

——因為是我先靠近了你，是我給你添了麻煩。

那一刻，她的樣子——像極了曾經那個從流浪兒搖身一變成為枝頭小鳥的自己。

那個每天繃着臉、試圖用怒氣僞裝驕傲的少年，那個在屋檐下等待蝙蝠車回來、卻不敢真的問“你還會回來接我嗎”的小孩。

他突然覺得胸口一緊，似乎有什麼被拽了一下。

那一瞬間傑森差點繃不住，心裡所有的街頭算計、戰術規劃和“以後你不能這麼惹眼”的念頭，都被她那句話打斷了節奏。

他僵了好幾秒，臉色變幻莫測，像是在跟誰搏鬥，又像在跟自己和解，然後他低聲罵了一句，聲音極輕卻壓得發沉：“……FUCK.”

不是爆粗口的輕浮音調，而是咬着牙、從胸腔裡憋出來的情緒翻湧，像是把“心軟”兩個字活活咬斷再吞回去，像是用一聲粗話試圖重新拉回控制權。

66.

提亞馬特的角微微一顫，下一秒，那對山羊般蜿蜒、象征着她非人身份與母性印記的角，竟像是由光點組成的幻影結構一般，無聲地“咔”地一響，陡然破碎。

不是炸裂那種暴力的爆破，而是像被風吹散的星辰，細碎的光片從她額角開始剝落，旋轉着、流動着，像被解構的神性在空氣中化作金粉般滑落，随着她緩緩低頭，一點點融進了地面與空氣的夾縫之中。

這場“隐匿”發生得安靜卻不失莊重，像某種儀式的收尾。

原本被那對角支撐得高高鼓起的皮夾克，在失去支撐的一瞬間突然一輕，啪嗒一聲松動，軟軟地垂了下來，順着她細瘦的肩頸往下滑，整件衣服砰地一下——兜頭把提亞馬特給蓋了個結實，像是天幕落地，又像一頂遲來的帳篷突襲了這位年糕小鬼。

傑森心裡猛地一震，情緒像被什麼劃了一刀，不是因為驚吓，也不是警惕，而是——一種突如其來的不知所措。

街上那些路人隻看到她“忽然低了頭、被夾克罩住”，可能沒太看清過程，但傑森看得清清楚楚——她主動隐藏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