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蘊擡眼,目光如深潭,不起波瀾,“許願小時候,我教過他。”
楊柳點頭,聽得認真。
“他學得很快,但性子太急。”周蘊指尖摩挲着棋子,“總想三步并作兩步走,結果往往輸得一塌糊塗。”
窗外,雪花簌簌地拍打着玻璃,茶室内的光線被過濾成柔和的暖黃色。
楊柳注視着周蘊的側臉,忽然發現她的眼角居然隻有幾道極淺的細紋,那是歲月留下的痕迹,卻絲毫不減她的優雅。
“後來呢?”她問。
“後來他學會了忍耐。”周蘊淡淡道:“知道什麼時候該進攻,什麼時候該退守。”
不可避免地,她想起了年少時許願的妥協。他說過,如果不是她勸他,他或許不會那麼心甘情願地走,那這個時候,他已經學會忍耐了嗎?
楊柳思考着這個問題,卻輕輕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杯沿。茶室裡一時安靜下來,隻有壁爐裡的木柴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您,”楊柳猶豫了一下,斟酌着該怎麼開口,“您希望我怎麼做?”
周蘊執棋的手頓了頓,随後将棋子放回棋盒。她擡眸看向楊柳,目光沉靜,反問,“你覺得呢?”
楊柳抿了抿唇,聲音很堅定,“我會好好對他。”
周蘊唇角微微揚起,卻并非笑容,而是一種微妙的弧度,“他随我,從小就不愛說話,什麼事都憋在心裡。”
“我知道。”她低聲說,“但他現在願意和我說了。”
周蘊的目光落在楊柳的無名指上,那枚戒指在壁爐的火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澤。她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向一旁的烏木櫃子。
櫃門打開時,楊柳聞到一陣淡淡的檀香。
周蘊從裡面取出一個雕花木匣,匣子上刻着繁複的纏枝紋,古樸而精緻。
“這個給你。”周蘊将木匣放在茶幾上,推到她面前。
她怔了怔,伸手打開,驚得倒吸一口冷氣。
裡面是一套翡翠首飾,項鍊、耳墜、手镯,每一件都泛着瑩潤的光澤,顯然都是上好的質地。
“這,”楊柳擡頭,有些無措,“太貴重了。”
周蘊重新坐回椅子上,神色依舊平靜,“收下吧,你值得的。”
楊柳愣住。
周蘊擡眸,接着道:“我兒子的眼光,”她笑了笑,“不會錯。”
楊柳的手指輕輕撫過翡翠冰涼的表面,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他其實很愛您。”她輕聲說,“隻是不善于表達。”
周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經冷掉的茶,“我知道。”
楊柳注視着她,忽然發現這個看似冷漠的女人,指節微微發白,她在用力握着茶杯,像是在克制什麼。
“像我不是什麼好事,太傻,太倔。”
“他生病了,也從來不肯說。”周蘊放下茶杯,回憶着過往,“他八歲那年,半夜發高燒,自己爬起來找退燒藥。”
楊柳呼吸一滞。
“藥瓶擰不開,他就用牙咬。”周蘊的聲音落在空氣中,“塑料瓶蓋的碎屑紮了滿嘴血,硬是沒哭出聲。”
楊柳攥緊了衣服,指節發白。她想起許願總是得意得說自己小時候生病從不需要照顧,卻沒說是自己用牙齒開藥瓶。
她咬了咬唇,聲音發澀,“您應該很心疼。”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玻璃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周蘊站起身,走到窗前,伸手輕輕抹開一片清晰。
“他父親對他要求嚴格,是希望他将來能擔得起許家的擔子。”她背對着楊柳,聲音很輕,“但有時候,我也會想……是不是太嚴厲了。”
楊柳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明白,這個看似冷靜自持的女人,心裡藏着的,是一個母親最樸素的愛與愧疚。
她站起身,走到周蘊身邊,卻沒接話。
她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因為她也不知道現在的許願是如何看待小時候愛的偏移,和所有那些不公的。
周蘊歎了口氣,轉身看她,“他已經長得比他父親還高,我沒辦法彌補他小時候的愛了,也許那時候的我實在不适合做兩個孩子的母親,但還好,”她定定看着楊柳,說:“現在有人做得到,一直偏愛他了。”
楊柳微微一笑,又聽見周蘊淡淡的話語,“你呢,你準備好接受許家的一切了嗎?”
她沒猶豫,“我并不是為了許家才和他在一起的。”
周蘊沉默片刻,忽然伸手,輕輕拂過楊柳的發梢,這個動作極其自然,卻又帶着幾分生疏,像是她很久沒有這樣親近過誰。
“好好對他。”她低聲道:“連同我虧欠他的那份一起。”
楊柳笑了笑,鄭重點頭,“我會的。”
“去吧。”周蘊轉過身,背對着楊柳說,“雪天光線不好,提醒他一路小心。”
楊柳嗯了一聲,她抱着匣子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周蘊獨自站在窗前,身影被壁爐的火光拉得很長,孤獨而靜谧。
她回過身,忽然聽見身後極輕的一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