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從卧室裡走出來,冷靜地将門帶上。
“洗澡了?”身後周芳禮出聲,“我看浴室裡地上還濕着。”
“嗯,剛洗完。”時序的聲音平靜地出奇,一如往常,隻是見到突然出現的周芳禮略顯不解,“你怎麼來了。”
周芳禮擦幹淨手,将浴室的燈關上。
她還穿着一身黑色西服,一看就是又去加班了。
周芳禮坐在沙發上,擡頭看着為她倒水的時序。一條二郎腿翹起,帶着欣賞傑作的目光感慨:“一轉眼你都十七歲了。”
她揚了下下巴,示意桌子上擺放着的打包精緻的蛋糕盒:“嘗嘗,特意問我們辦公室的小年輕給訂的。”
“謝謝媽。”時序打開包裝盒,裡面是一個約四寸大小的蛋糕,幹淨的蛋糕面,幾乎沒有裱花,中間是藝術體的“生日快樂”。
時序切了一塊,先端給周芳禮。
她擺了擺手,捧着手裡的杯子:“不吃了,晚上不想吃甜的。”
時序嘗了一口,甜的。
他看一眼關緊的卧室門,猜想陳若蘭應該會喜歡這個味道。
在兩人都不說話後,氣氛變得有些凝滞。
周芳禮換了個姿勢,她仿佛是天生的女強人,永遠在她的臉上看不出疲憊,就連嘴唇上的顔色都愈發鮮豔。
她率先挑起話頭,問時序考慮好大學去哪個國家沒有。
“英國G5,美國常春藤系,其實要我來說,歐洲的文化底蘊比美國好了不知道有多少。”
時序又将一勺奶油送進嘴中,沉默着。
“時序,你到底考慮好沒有。”
他擡起頭,看着周芳禮,開口不是說選英國還是美國,他問:“我爸呢?”
周芳禮的氣焰一下子低了下來。
她強撐着挺直脊背,躲閃的眼神卻出賣了她的内心。
“出差了。怎麼,沒發條微信給你嗎?”周芳禮放下水杯,不滿地劃開手機。
屏幕的熒光照在她的臉上,眼鏡映出白色的對話框。
打完字,周芳禮緊繃的眉頭才重新舒展開。她深呼一口氣,站起身來,徑直就往時序的卧室方向走去。
時序眼看着周芳禮的手就要搭上卧室門把手,快步走過去,擋在門前,問:“幹什麼?”
周芳禮像是看陌生人一樣看着情緒波動的時序,眉頭重新蹙起。
“看着悶,打開透氣。”
門被打開,外面的亮光一點點從縫隙中擠進來。
乍一從光亮處進到全黑的地方,眼睛還不能很好的适應。
周芳禮站在門邊,隐約看到床上的被子皺成一團。
她又有些不滿意:“被子這麼亂,你平時就是這麼整理家務的?”
說罷,她走到床邊,抓起其中一個被角。
“我自己來。”時序快她一步将被角從她手中抽走,神情自若地整理床鋪。
手伸進被子裡,摸到陳若蘭冰涼的頭發,又被對方小心又快速的抽走。
時序覺得她像一隻瑟瑟發抖的小老鼠。
他忍不住低下頭輕笑。
拍被子的時候,時序摸到陳若蘭頭的位置,溫柔地輕拍了兩下。
他在安撫她。
周芳禮看不清,想回頭去打開燈,剛走到門邊,手機開始震動。
她瞥了眼來電顯示的名字,神情自若地按掉。
走到亮光裡,周芳禮整理着自己的頭發和上衣。
“我走了。”
時序撫在被子上的手一頓。
他直起腰,轉身看向周芳禮。
她在燈下低頭回消息,嘴角挂着若有似無的笑。
而時序把自己隐在黑暗裡,冷眼像一個旁觀的陌生人。
時序站在在窗戶旁,目視着周芳禮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最後的車尾紅燈也消散在夜色中。
時父在微信裡給他轉了一萬塊錢,隻囑咐高一了不比在初中的時候,更要好好學習。
時序很想告訴他,他已經上高二,但最終覺得無趣,隻收了錢,回了句“謝謝爸”。
他重新回到卧室裡,走到床邊,詢問陳若蘭:“你吃蛋糕嗎?”
陳若蘭卻沒給他回應。
時序彎下腰,小心翼翼掀開被子的一角,看到陳若蘭胳膊環抱住腿,将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閉着眼,安靜又均勻的呼吸。
他看着她,忍不住湊近,将貼在她臉上的碎發輕輕拂走。
時序撐着手,看了陳若蘭好一會,确定她是真的熟睡以後,這才小心翼翼将她的手腳舒展開,抱起放到可以枕到枕頭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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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時常覺得,他進化掉了睡眠這項功能。
等恢複意識的時候,人在馬路上,被疾行而過的司機咒罵。
曾在大海裡一直往裡走,被人拽着拖回岸才反應過來他剛才走到了深海區。
敏感度很低,活着可以,死了也行。
父母知道後勃然大怒,覺得他是在自殺。
時序很無奈,他真的隻是沒有聽到而已。
因為這樣,他得以自己搬出來住,父母偶爾過來,多數情況隻在微信上用冷冰冰的文字告訴他“今晚不過來,你自己睡”。
後來,他索性用這段失眠的時間來觀察人類。
陳若蘭是他的第一個觀察對象。
他看着她像一株雜草,在學校裡被踐踏,被欺淩,結果在這些肮髒的泥土和污水裡,頑強地開出一朵花。
時序躺在床上,側過頭看着睡得一臉安詳的陳若蘭,此刻的她沒有一絲攻擊力,時序好奇地伸手挑起她的一縷頭發,嗅到和自己一樣的味道。